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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第一部 译本序 地下室·双重人格·地下室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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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尽管你有种种问题和疑虑,只要你做到十诫,你就会成为一名伟人。”可是这十诫虽然人人皆知,但,并不是读一遍,记住了,就能说到做到的。作家在《少年》创作笔记中写道:“主题。少年虽然抱着现成的思想而来,但小说的整个思想是:寻找指导行为、区分善恶的准绳,这在我们社会中并不存在,而他却十分渴望,用感觉来寻找,这就是小说的主旨。”“用感觉来寻找”——这就是描写和凸显小说主旨的主要方法。因此,作家才特别注重细节的描写,谈主人公点点滴滴的感受(因为许多事他也是逐渐听到和看到的),于是积少成多,终于在这一年的遭遇和磨炼中,得到了教训和感悟,得到了启发,从而找到了这条亘古不移的准绳。他的这条道德底线,不是谁硬灌输给他的,而是他在神(上帝)的指引下,在人生中逐渐感悟出来的,也是他凭他的自觉意愿身体力行的。而不是像有些学者硬说的那样,这一主旨“没有得到认真的展示”,也“没有得到切实、中肯的回答”。

    最后,少年对金钱和权势的想法是,先有钱,然后抛弃它,视同粪土;先有权,然后唾弃它,弃若敝屣。

    《少年》第二个主要人物,是少年的生父韦尔西洛夫。本书最早的书名,作者原拟叫《父与子》。韦尔西洛夫虽然不是小说的主人公,但却是小说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这是一个性格十分复杂的人,集地下室人、幻想家、漂泊者、双重人格等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人物特点于一身。

    韦尔西洛夫出身望族,是俄国一支古老贵族的后裔。他自诩属于“俄罗斯最优秀的一千名贵族”之列,他是俄罗斯思想的“载体”。他热爱俄国,以他身为俄国人而自豪,可是他又全然否定俄国,自称是“俄罗斯的欧洲人”,是西方派。他热爱西欧的一切,热爱西欧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比欧洲人还欧洲人,是“世界公民”。他推崇卢梭思想与法国社会主义思想相结合的“日内瓦思想”,他把这称之为“一切现代文明的思想”,是“没有基督的美德”。可是他又抛妻别子,浪迹天涯,要去“埋葬欧洲”。他是俄国贵族,又是1871年巴黎公社社员。他谴责巴黎公社起义时焚毁了杜伊勒里宫这一艺术宫殿,可是他又承认他们这样做有理,是符合逻辑的。他指摘当时的革命派(虚无主义者、社会主义者、民粹主义者,也包括他自己的儿子在内)“总想点燃什么,粉碎什么,总想凌驾于整个俄国之上,叱咤风云,让人既害怕又欣赏”。他承认,他们的所作所为虽然不无道理,但是他又告诫他们“要有分寸”,“要信仰上帝”。他叫别人信仰上帝,可是他自己却是个死心塌地的无神论者,既不祷告,也不斋戒,甚至抡起一帧古老的圣像,摔到炉角上,摔成两半。他深爱少年的母亲,可是,起初他只是看中她的年轻貌美,后来她渐渐地人未老面色先衰,倒又真正爱上了她,称她是“天上的天使”。他真正爱上她以后,因为偶然碰到另一个女人,又立刻把这个天使给忘了,让她身无分文,只身漂泊国外。他移情别恋,发疯般爱上了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为她非凡的美貌和气质所倾倒,认为她是普天下罕见的女人,近乎完美。既像莎士比亚笔下的黛丝特蒙娜,又像普希金笔下的塔季雅娜。可是他在倾倒之余,又不相信她是这样十全十美的人,肯定在作秀。他认为,他爱她可能只是出于情爱,但他又不愿做情欲的奴隶。再加,那女人既爱他又不爱他,竟拒绝了他的求爱。于是他开始由爱生恨,恨不能杀了她。后来,这女人又遇到他的儿子——少年,少年也被她弄得神魂颠倒。对此,韦尔西洛夫更是恨上加恨,写信骂她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连他的儿子都想“勾引”。她回了他一封信(之前,她从没有给他写过信),极其老实和感人地向他承认她怕他,接着又直言相告,恳求他“让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他看到这封信后却大喜过望,脸上焕发出异彩,非但不恨她了,甚至还声言他“复活”了。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她在给他的回信中并没有任何新内容呀,只承认她怕他而已。她怕他,并不是怕他杀了她(她像《罪与罚》中的杜尼娅一样,敢于面对枪口,并不怕死),而是承认她爱他,起码是爱过他。这就够了!这就足以使他“复活”了。他写信给她,向她再次提出求婚,结果又遭到拒绝。她坦陈她爱过他,现在也差不多是爱他的,但是她不能嫁给他,因为他不是她心仪的、理想中的男人。她十分直爽地说:“我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女人,我喜欢平静,我爱……我爱快活的人。”她之所以决定嫁给比奥林格男爵,因为跟了那人,“我会感到最大的平静。我的整个心还完全属于我自己。”也就是说,她不喜欢他那种躁狂、张扬的性格,永远徘徊于两极之间,无所适从,她宁可嫁给比奥林格,嫁给一个粗俗的人,以保持内心的平静和安宁。他开始央求她:“我已经没有自尊心了,我甘愿像乞丐一样接受您的任何施舍”,甘愿做她的奴隶,只求她别嫁给别人。但是她不为所动,断然道:“您这样说,我承受不起!但是我一辈子都会想念您,想念您这个最宝贵的人,想念您这颗最伟大的心。”

    韦尔西洛夫由爱生恨,而且恨得比爱还深。他竟与流氓团伙沆瀣一气,由兰伯特出面,对她进行敲诈(他想看看她怎样在兰伯特面前低三下四)。兰伯特还满嘴胡吣,对她进行性骚扰,最后还拔出手枪,威胁她。这已经超出了韦尔西洛夫的本意。他从门背后冲了出来,夺过兰伯特的手枪,猛击兰伯特的头部,救了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而他自己也在感情的风暴中失去了理智。起先,他想用兰伯特的手枪先杀死她,然后自杀。但是少年冲出去,救了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于是他又将枪口倒转过来对准自己的胸膛,少年用力一推,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救了他。

    韦尔西洛夫前后判若两人。少年说:“我根本不认为他真的疯了,更何况,即使现在,他也完全不是疯子。但我却毫不怀疑地认为有‘另一个他’在起作用。”他的人格分裂了,他的感情和意志分裂了。同一个人,却变成了两个。另一个他也是他,但却变得根本不像他了。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的“两面人”或“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1846)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青年时期写的一部中篇小说。发表后,受到俄国评论界一片批评和指责。别林斯基特别不喜欢这篇小说的“幻想色彩”:“在当代,幻想的东西只能发生在疯人院,而不应发生在文学中,这是医生而不是诗人应该做的事。”作家本人却不以为然,认为《双重人格》是他的“杰作”,比《穷人》“高十倍”,“那种为大多数人几乎说成是幻想的特殊的东西,对我来说,有时却成为现实事物的真正本质。”他说:“我干吗要丢掉这一出色的思想,丢掉就其社会重要性来说最重大的典型呢?这一典型是我首次发现的,我是揭示这一典型的预言家。”他在重返文坛后的1859年,曾在给他哥哥的信中说,他要修改《双重人格》,将它扩展成长篇,并加上作者序,让大家看看究竟什么是“双重人格”。果然,在这之后,作者笔下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地下室人”,拉斯科尔尼科夫、斯维特里盖洛夫(《罪与罚》),罗戈任(《白痴》),斯塔夫罗金(《群魔》),韦尔西洛夫(《少年》)和伊万(《卡拉马佐夫兄弟》),而其中以韦尔西洛夫和伊万最为突出,也最为典型。

    韦尔西洛夫自称他是俄罗斯思想的“载体”。什么是俄罗斯思想呢?用他的说法,就是“各种思想的全面和解”。他主张兼容并包,把各种对立的思想调和在一起,可他自己却又偏爱走极端,反对中庸之道。他自己就是一个矛盾体。

    应该说,小说《少年》的主要情节,是围绕有损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名誉的“那封信”展开的,包括由此而产生的种种阴谋诡计和敲诈勒索。表面看,这封信足以左右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能否继承她父亲遗产的重要凭证。另一方面,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也确实担心这封怀疑她父亲是否得了精神病的信,被她父亲发现。但是她担心的并不是她能否继承父亲遗产的问题,——她并不在乎。她担心的是父亲看到这封信后会感到伤心,影响他的健康。而老公爵则不相信或不愿意相信有这样一封信,即便有,他也不想看或者不愿意看,因为他非常爱自己的女儿,不愿有任何东西来玷污他的爱。这封信,当大家都相信它的威力的时候,成了许多人争夺的对象,似乎重要无比。可是,到后来,当书中的主要人物看到有人想利用它来做坏事,而且不止限于敲诈勒索的时候,似乎又一下子揭开了蒙在他们眼上的障眼布,弃之如敝屣。这份象征“无限威权”的所谓“凭证”,连那个小流氓兰伯特也不屑一顾了,“留在了桌上”,无人理睬。

    小说另一个重要人物是少年名义上的父亲马卡尔·多尔戈鲁基。马卡尔原是韦尔西洛夫的家奴,“农奴解放”后,他成了自由人,成了一名到处漂泊、朝圣的香客。他的言行体现了作者的宗教理想和道德理想。“去把你的财富分给众人,做众人的仆人。这样你就会比从前富有不知多少倍,因为到那时候你的幸福就不光是吃得好,穿得好,自己得意和别人羡慕了,而是由于拥有了无穷无尽的爱”,因而也就“有了整个世界”。

    马卡尔是俄罗斯文学中特有的宗教徒形象。与马卡尔类似的形象,还有《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佐西马长老和《群魔》中的吉洪。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马卡尔相呼应,还有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中的卡拉塔耶夫。他们都提出了“好品相”(благообразие)问题。这提法具有一种空灵的诗意。这牵涉到最深层次的基督教信仰问题,由于信仰不同和中西方文化不同,这问题我说不好,待有志者继续深入钻研。因为对基督教(包括正教)没有深入的了解和体悟,就很难彻底读懂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列夫·托尔斯泰。

    陀思妥耶夫斯基早在十八岁的时候(1839)便立志研究“人和人生的意义”。他说:“人是一个谜。必须破解这个谜,即使你一辈子都在破解这个谜,也不要说你浪费了时间;我正在研究这个谜,因为我想做一个人。”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辈子都在进行人心的探索。他的全部作品,从《穷人》开始,就是一部不断探索人心奥秘的记录。他的最后一部巨著《卡拉马佐夫兄弟》,是他毕生思想探索和艺术探索的总结,而他最后第二部小说《少年》,则是他人心探索和艺术探索的总结。彼此重点不同,但同为艺术探索之一。

    人是复杂的,人心是个谜。其所以复杂,因为人除了意识以外还有无意识(潜意识和下意识),除了理性以外还有非理性。人的无意识活动是大量的,无意识是人的心理活动的基本动力。无意识不能用言语表达,但可以通过人某些情感外露的行为和模糊的感觉,使读者产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感应。例如人的喜怒哀乐哭笑以及恐惧,人的直觉与预感,错觉与幻觉,人的病态心理,乃至梦境。再如《少年》中有一段论笑和其他的文字,就十分精彩,说常人之所未说,道常人之所未道。他说:“笑是心灵的最可靠的试金石。”有的人一笑就会彻底暴露自己,露出某种有损自己身份的面相。人一笑就会将自己和盘托出。有些人往往捉摸不透,可是只要他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或者微笑不语,你就会立刻对此人的真面目了如指掌。再比如做梦:一个人在做梦前,可能根本没有动过这个念头,甚至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幻想,可是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梦境呢?这是因为他的灵魂中早就蛰伏着一只邪恶的“蜘蛛”,“一切早已萌发,藏匿在我那颗堕落的心里。”当他醒着的时候,他还知道羞耻,不敢去想,可是一旦睡着了,就原形毕露,连想都不敢想的最肮脏的潜意识也会暴露无遗。

    这部小说人物众多,思想复杂;而且情节曲折、紧张,扣人心弦,一个悬念接着一个悬念,又精彩,又深奥,有时使人如坠五里雾中。有些地方,恐怕只有尼采、弗洛伊德、卡夫卡、爱因斯坦,以及某些绝顶聪明和细心的读者才看得懂。

    2013年9月6日

    于北京大学承泽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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