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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第三部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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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跑到十字路口。

    “对疯子是没法生气的,”忽然闪过我的脑海,“可塔季雅娜对他大怒,恨透了他;可见,他根本不是疯子……”噢,我始终觉得,这另有深意,他一定想跟什么东西一刀两断,就像跟这帧圣像一样,而且把这做给我们看,做给妈妈看,做给大家看。但是,这“另一个他”也无疑在他身旁;这,毫无疑问……

    三

    然而,哪儿也找不到他,我总不能再跑到他家去找他吧;也很难想象,他会这么简简单单地跑回家去。忽然有个想法在我面前亮了一下,于是我就飞快地向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住处跑去。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已经回来了,我被立刻请了进去。我进去时尽可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没有坐下,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刚才发生的事,也就是具体讲了他的“双重人格”问题。她也没有坐下,而是专心听我说话,但是她听的时候表现出的那种贪婪的好奇心,那种既无情又冷静又自以为是的样子,——我永远忘不了,也永远不能原谅她。

    “他在哪儿?您也许知道吧?”我固执地认定。“昨天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让我来找您……”

    “我昨天就叫您来。他昨天在皇村。而现在(她瞧了一眼挂钟),现在是七点……说明,他肯定在家。”

    “我看得出来您什么都知道——那您就说吧,快说!”我叫道。

    “我知道许多事,但并不是什么都知道。但是,对您也无需隐瞒……”她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面含笑容,似乎在考量着什么。“昨天上午,作为对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的信的答复,他向她正式提出了求婚,请她嫁给他。”

    “这不可能是真的!”我瞪大了两眼。

    “信是经我之手送出去的;我亲自把一封没有打开的信送过去,交给了她。这一回,他行事‘颇有骑士风度’,对我什么也没隐瞒。”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我一点不明白!”

    “当然,很难明白。但是这就像一名赌徒,把最后一枚金币撂到赌桌上,可是兜里却揣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这就是他求婚的涵义。十成倒有九成,她决不会接受他的求婚;可见,他仍寄希望于另外一成的可能性,不瞒您说,这非常有意思,然而,我看呀……然而,这很可能是一种疯狂,虽然是同一个人,却是我的‘另一面’,正如您刚才一针见血地说的。”

    “您还笑?难道我能相信这信是由您转交给她的吗?要知道,您是她父亲的未婚妻呀?您就饶了我吧,安娜·安德烈耶芙娜!”

    “他请求我为了他的幸福而牺牲自己的前途,不过话又说回来,并不是真正请求我:这完全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话,我只是在他的眼神里看到这意思。啊,我的上帝,这点意思不就够了吗:要知道,他过去不就曾赶到柯尼斯堡,去找您妈妈,请她允许他娶阿赫马科娃夫人的继女为妻吗?这跟他昨天选中我做他的特使和心腹,又何其相似耶。”

    她的脸色稍许有点苍白。但是她的平静只是更加衬托出她的嘲讽。噢,当我弄明白了这事的原委以后,在这一刻,我也就在许多方面原谅了她。我寻思了大约一分钟;她没有吱声,她等着。

    “您知道吗,”我忽然冷笑了一声,“您之所以肯转交这封信,是因为对于您这毫无风险,因为这段婚姻根本成不了,但是他又会怎样呢?到末了,她又会怎样呢?不用说,她肯定会拒绝他的求婚,那……那又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他现在在哪儿,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我叫道。“现在每分钟都很宝贵,每分钟都可能出现不幸!”

    “他在自己家里,我跟您说过了。他在我转交的他昨天给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的那封信里,请求她无论如何在他的住所今天跟他见上一面,时间是今晚七点整。她答应了。”

    “她上他家?这怎么行呢?”

    “为什么不行?这套房间是属于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的:他们俩很可能作为客人在她那儿相遇嘛……”

    “但是她怕他……他可能会打死她!”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只是微微一笑。

    “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尽管非常怕他(我自己也在她身上看出来了),但是,她还从很早以前起就一直对安德烈·彼得罗维奇高尚的人品和绝顶聪明,怀有一种景仰和惊叹之情。这一回,她相信了他的话,以期跟他永远一刀两断。他在自己的信中向她作了最庄严、最骑士式的承诺,让她无须怕他……总之,我不记得信中的措词了,但是她信了……可以说吧,为了最后一次……也可以说,她也报以一种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这可能是双方某种骑士式的较量。”

    “可是那另一个他,另一个他呢!”我叫道。“要知道他疯了呀!”

    “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昨天在答应一定前来会面的时候,大概没有考虑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我突然转过身,拔腿就跑……不用说,是去找他,去找他们俩!可是跑到客厅,我又回来了一小忽儿。

    “您大概恨不得他把她给杀了吧!”我叫道,说罢便跑了出去。

    尽管我像疾病发作似的浑身发抖,我还是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穿过厨房,小心地请人把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给我叫出来,可是她却立刻自己走了出来,用一种十分疑惑不解的目光默默地盯着我。

    “老爷他,您哪,他不在家,您哪?”

    但是我直截了当、准确无误,用迅速的低语告诉她,我从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那儿什么都知道了,而且我自己也刚从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那儿来。

    “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他们在哪?”

    “他们在客厅,您哪;也就是前儿个您曾在那儿桌旁坐过的那客厅……”

    “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您让我进去吧!”

    “这怎么可能呢,您哪?”

    “不是上那儿,而是到隔壁的房间。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也许,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自己就希望我这样做。要是她不愿意,她就不会告诉我他们在这儿了。他们听不见我……她自己就愿意我这样……”

    “要是她不愿意,咋办?”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我始终记得您的奥莉娅……让我进去吧。”

    她的嘴唇和下巴突然抖动起来:

    “亲爱的,除非看在奥莉娅分上……看在你一片真情的分上……你可不要抛弃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呀,宝贝儿!你不会抛弃她吧,啊?你不会抛弃她吧?”

    “决不抛弃!”

    “如果我让你待在那儿,你给我发个重誓,说你决不冲进去,决不大喊大叫,行不?”

    “我发誓,我用我的人格担保,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

    她抓住我的衣服,把我领进一间暗室,就紧挨着他们坐在里面的那间屋,她领我走过一段柔软的地毯,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口,让我坐在一块悬挂在房门上的门帘旁,微微撂起门帘上的一个小小的犄角,向我指了指他俩。

    我留了下来,她走了。我当然得留下。我明白我在偷听,我在偷听别人的隐私,但我还是留了下来。哪能不留下来呢——而那个人格分裂的人又怎样呢?要知道,正是他当着我的面砸烂了圣像,不是吗?

    四

    他俩面对面地坐在那同一张桌旁,昨天我就是同他坐在这张桌旁喝酒,庆祝他“复活”的,我能够完全看到他俩的脸。她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衣黑裙,非常漂亮,而且像往常一样显得很镇静。他在说什么,而她则非常关注和非常用心地听他说话。也许,她身上还可以看到某种程度的胆怯。他的神态则异常亢奋。我进去的时候,谈话已经开始,因此,有一段时间,我什么也没有听懂。我记得,她忽然问道:

    “这都怪我?”

    “不,应当怪我,”他回答,“您只是一个无辜的罪人。您知道吗,成为无辜的罪人,这是常有的事?这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过,因此几乎永远会受到惩罚。”他又加了一句,异样地笑起来。“有那么一小会儿,我还当真以为我把您完全给忘了,还放肆地嘲笑自己的一片痴情……但是,这情况您知道。然而,我才不管您要嫁给他的那人呢!我昨天向您提出求婚,请您原谅,这样做很荒唐,但是舍此别无他法……除了做这件荒唐事,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不知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向她抬起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大笑起来;而在此以前他说话一直看着旁边。如果我换了是她,听到他这笑声,一定会十分害怕,这我感觉到了。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请问,您怎么会同意到这儿来的?”他仿佛想起了一件要紧事似的,突然问道。“我的这一邀请和我的整个这封信——都很荒唐……且慢,您怎么会同意来的,我还猜得出来,但是,您为什么来——这倒是个问题?难道您仅仅因为一个怕字才来吗?”

    “我来就为了看看您。”她说,用一种胆怯和小心谨慎的目光端详着他。两人沉默了大约半分钟。韦尔西洛夫又跌坐在椅子上,接着便用一种温存,但是充满激情、几乎发抖的声音开口道: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时间长得我几乎不认为有可能,有朝一日能像现在这样,端详着您的脸,听着您说话的声音了……我们有两年不曾见面,有两年不曾说过话了。我从来就不曾想过咱俩能够在一起说说话。好了,随它去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今天的事,到明天就会如过眼云烟,倏忽不见,让它去吧!我同意,因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现在您应该不虚此行,”他几乎像哀求似的又加了一句,“既然您赏光来了,那就请您不虚此行;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要知道,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您还顾虑什么呢?请您斩钉截铁地对我说句真心话,回答我一个问题,而聪明人是从来不会提这样的问题的:您从前是不是爱过我,或者是我……弄错了?”

    她顿时满脸通红。

    “爱过。”她说。

    我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的——噢,她多么老实,噢,她多么真诚,噢,她多么光明磊落啊!

    “那现在呢?”他继续问道。

    “现在不爱了。”

    “您还笑?”

    “不,我刚才所以笑了一声,是无意的,因为我早就料到您会问我:‘那现在呢?’所以我才笑了笑……因为一个人猜到了什么,总会会心地微笑的……”

    我甚至觉得奇怪;我还从来不曾见过她这么小心谨慎,甚至近乎胆怯,那么腼腆。他瞪大两眼,几乎要吃了她。

    “我知道您现在不爱我了……而且——一点都不爱了?”

    “很可能,一点都不爱了。我不爱您,”她果断地加了一句,已经不笑了,脸也不红了,“是的,我曾经爱过您,但是时间不长。当时,很快,我就不再爱您了……”

    “我知道,知道,因为您看到我并不是您想要的那种人,可是,您想要什么样的人呢?请给我再解释一遍……”

    “难道我从前已经给您解释过这事吗?我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是一个最平常的女人;我是一个爱平静的女人,我爱……我爱快活的人。”

    “快活的人?”

    “您瞧,我甚至都不会跟您说话了。我觉得,如果您当时少爱我一点,也许我就会爱上您了。”她又胆怯地微微一笑。在她的这一回答中闪现出了最大的真诚,难道她会不明白,她的这一回答是他俩关系的最彻底的概括吗,它说明了一切,解决了一切。噢,他多么应该懂得这道理啊!可是他看着她,异样地微笑着。

    “比奥林格是个快活的人?”他继续问道。

    “他根本不应该使您感到不安,”她有点急促地回答道,“我准备嫁给他,仅仅因为我嫁给他以后,我感到最平静。我的整个心仍属于我自己。”

    “据说,您又爱上了交际,爱上了社交啦?”

    “不是交际。我知道,我们的社交界,也跟所有的地方一样,十分混乱;但是从外表看,总还光彩夺目,因此,如果想活下去只是想做个匆匆的过客,那,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好。”

    “如今我开始经常听到‘混乱’一词;您那时候看到我净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是镣铐,又是思想,蠢事不断,等等,大概也把您吓坏了吧?”

    “不,不完全是那些事……”

    “那是什么呢?看在上帝分上,把一切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吧。”

    “好,那我直截了当地把这告诉您,因我认为您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我总觉得您身上有某种荒谬可笑的地方。”

    她说出这话后,陡地满脸通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冒失了。

    “就因为您把这话告诉了我,我才能在许多方面原谅您。”他异样地说道。

    “我还没说完呢,”她急匆匆地说道,依然涨红着脸,“荒谬可笑的是我……可笑就可笑在我还像个傻瓜似的跟您说话。”

    “不,您并不可笑,您只是个水性杨花的上流社会女人!”他的脸变得异常苍白。“方才,当我问您,您来干什么的时候,我也没有把话说完。您愿意我把它说出来吗?这里有一封信,有一份凭证,让您非常害怕,因为令尊如果拿到了这封信,就会在他生前诅咒您,并在自己的遗嘱中依法剥夺您的遗产继承权。您害怕这封信,因此——您是来拿这封信的。”他说这话时几乎浑身发抖,甚至牙齿也差点没有打战起来。她用一种苦恼而又痛苦的表情听完了他的话。

    “我知道您会给我制造许多麻烦,”她说道,似乎在回避他刚才说的话似的,“但是我到这里来,与其说是想劝您不要再折磨我,让我不得安宁,毋宁说是想见见您本人。我甚至非常希望能够见到您,已经很久了,我自己……但是我见到您时却发现您同过去完全一样。”她突然又加了一句,似乎沉浸在某种特别、果敢的思想中,甚至怀有某种奇怪的、突如其来的情感。

    “那么说,您希望见到不一样的我了?而且这是在读了我骂您是水性杨花的信以后?请问,您到这里来一点也不害怕吗?”

    “我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从前爱过您;但是,您知道吗,我请您千万不要用任何事情来威胁我,当我们俩现在在一起的时候,请您不要使我想起从前不好的思想和感情。如果您能跟我谈点别的什么,我将会感到很高兴。就让您的威胁放到以后再威胁吧,而现在我们谈点别的……说真的,我到这里来就为了能够看看您,听听您说话。如果您做不到,那您干脆杀了我也行,只是请您不要威胁我,也不要在我面前自己折磨自己。”她最后说,奇怪地等待着,望着他,仿佛当真以为他会杀了她似的。他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一种炽热的目光望着她,断然道:

    “您将会不受一点侮辱地离开这里。”

    “啊,对了,您做过保证!”她微微一笑。

    “不,不仅是因为我在信上做过保证,而且因为我愿意,我一定会整夜想念您……”

    “来折磨自己?”

    “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在想象中出现您的形象。我总在想象中同您交谈,每当我走进穷街陋巷和鸡窝狗洞时,作为鲜明的对照,您就会立刻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您总是像现在这样嘲笑我……”他仿佛忘乎所以地说道。

    “我从来,从来没有嘲笑过您!”她用充满深情的声音叫道,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同情。“我既然来了,那我就要竭尽全力做到让您无论如何不感到屈辱。”她又忽然加了一句。“我到这里来,就为了告诉您,我几乎是爱您的……对不起,我也许说得不对。”她又急匆匆地加了一句。

    他笑了:

    “您怎么不会装假呢?您怎么会这么老实呢,您怎么不会跟大家一样呢……唔,怎么能对一个应当撵走的人说:‘我几乎是爱您的’呢?”

    “我只是不会表达,”她又急急忙忙地开始说,“我说得可能不对;因为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起,我在您面前总是觉得不好意思,而且不会说话。如果说‘我几乎是爱您的’用词不当,但是在我心里几乎就是这么想的——因此我就说了出来,虽然我爱您用的是这样一种……用的是一种爱一切人的一般的爱,而承认这种爱是永远不会害羞的……”

    他那灼热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她,默默地听着。

    “当然,我贬低您了,”他仿佛忘乎所以地继续说道,“这也许当真就像人们常说的那种所谓情爱吧……我只知道一点,见您是完蛋,不见您也同样完蛋。见您不见您都一样,不管您在哪儿,您总在我眼前。我也知道,我可以对您深恶痛绝,恨您比爱您更深……话又说回来,我已经很久不想这事了——我完全无所谓。我遗憾的只是我爱上了一个像您这样的女人……”

    他的声音哽住了,他仿佛气喘吁吁地又继续道。

    “您有什么?我这么说话您觉得荒唐?”他用苍白的笑容微笑了一下。“我想,只要我能赢得您的欢心,我情愿像柱塔僧一样在某个地方独脚站立,站它三十年也在所不惜。我看得出来,您可怜我;您的脸似乎在说:‘如果我能爱您,我会爱上您的,但是我不能’……是不是?没什么,我已经没有自尊了。我情愿像叫花子一样接受您的任何施舍——听见啦,任何施舍……一个乞丐还能有什么自尊呢?”

    她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

    “我的朋友!”她伸出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肩膀,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说道,“您这话我承受不起!我将一辈子思念您,思念您这个我最宝贵的人,思念您这颗最博大的胸怀,思念您所体现的某种我能够尊重和能够爱的最神圣的东西。安德烈·彼得罗维奇,请您理解我的话:要知道,我现在到这里来是有所为而来的,亲爱的,过去和现在您都是我亲爱的人!在我们俩最初几次见面中,您使我的头脑受到多大震动啊!这,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让我们像朋友一样分手吧,您将成为我毕生中最严肃和最可亲的思念!”

    “‘让我们分手吧,那时候我才会爱您’,我会爱您的——不过咱们得先分手。听我说,”他说,满脸煞白,“请再给我一点施舍;你可以不爱我,可以不跟我住一起,我们可以永远不见面;如果您叫我去——我将是您的奴隶,如果您不想见我,不想听我说话——我就会立刻消失不见,只求您一点——只求您不要嫁给任何人!”

    我听到这样的话后,我的心猛地抽紧了,感到一阵心酸。这种在屈辱中透着天真的请求,是这么露骨和根本行不通,因此让人听来更觉得可怜,而且更深地刺穿了人的心。是的,当然,他在乞求施舍!难道他真的以为她会同意吗?然而他却低下到了妄图一试:试图乞讨!精神颓丧到了这样无以复加的地步,令人不忍卒看。她的整个面部表情痛苦得忽然扭曲了;但是在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之前,他忽然醒悟过来。

    “我要消灭您!”他忽然用一种异样的,扭曲的、某种不像是自己的声音说道。

    但是她对他的回答也很怪,也是用某种完全不是自己的、出乎意料的声音回答道。

    “如果我给了您这份施舍,”她忽然果断地说,“为此,您以后对我的报复,一定会更甚于您现在对我的威胁,因为您永远也忘不了您曾经站在我面前像个乞丐似的乞讨……您的威胁我不想听,我受不了!”她最后说道,几乎带着愤怒,差点没带着挑衅望了望他。

    “‘您发出的威胁’,也就是这样一个乞丐发出的威胁!我开开玩笑而已。”他含笑地低声说。“我不会拿您怎么样的,甭怕,您走吧……至于那份凭据,我会竭尽全力给您弄来的——不过您走吧,走吧!我给您写了一封混账的信,可是您对这封混账的信却作出了回应,您来了——咱们两清了。您走这儿。”他指了指门(她想穿过我站在门帘后面的那房间)。

    “请您原谅我,如果您办得到的话。”她在门口站住了脚。

    “如果将来我们有朝一日能够完全像朋友一样再见面,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忆起今天这一幕时,那又会怎样呢?”他忽然说道;但是他脸上的所有线条都在抖动,就像一个疾病发作的人似的。

    “噢,上帝保佑!”她叫道,合十当胸,但却胆怯地端详着他的脸,仿佛在猜测他要说什么。

    “您走吧。咱俩都很聪明,但是您……噢,您却是一个同我一样的人!我写了一封疯狂的信,而您居然同意来,就为了说一声‘您几乎是爱我’的。不,咱俩都是一样的疯子!您就这样一直疯下去吧,不要变,那咱们就会像朋友一样再见面了——这是我对您的预言,我向您发誓!”

    “到那时候我一定会爱上您的,因为我现在就已经感觉到这个了!”她身上的女人天性不由得冒了出来,她在房门口又向他抛出了这最后一句话。

    她走了出去。我急急忙忙并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厨房;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在那里等着我,我几乎没有抬头望她,就经由后楼梯和院子走上了大街。但是我只来得及看到她坐上了在台阶旁等候她的出租马车。我开始沿着大街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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