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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张荫麟论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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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国混一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

    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

    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

    额鼻像五岳,扬波喷云雷。

    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

    徐巿载秦女,楼船几时回?

    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李白《古风》之一)

    这首壮丽的诗是一个掀天揭地的巨灵的最好速写。这巨灵的来历,说来话长。

    当长平之战前不久,有一个秦国王孙,名子楚的,被“质”在赵。他是太子安国君所生,却非嫡出,他的母亲又不得宠。因此赵人待他很冷薄,他连王孙的排场也苦于维持不住。但是阳翟(韩地)大贾吕不韦在邯郸做买卖,一看见他,便认为是“奇货可居”。

    不韦见子楚,说道:“我能光大你的门庭。”子楚笑道:“你还是去光大自己的门庭罢!却来光大我的!”不韦说:“你有所不知,我的门庭要等你的来光大。”子楚明白,便和他商量两家光大门庭的办法。原来安国君最爱幸的华阳夫人没有生育的希望,安国君还没有立嗣。不韦一面献上巨款,给子楚结交宾客,沽钓声名;一面辇了巨款,亲到秦国,替他运动。不久华阳夫人便收到许多子楚孝敬的珍宝,不久她便时常听到人称赞子楚的贤能,不久她的姊姊便走来替她的前途忧虑,大意说道:“妹妹现在是得意极了。但可曾想到色衰爱弛的一天?到时有谁可倚靠!就算太子爱你到老,他百岁之后,继位的儿子,要和自己母亲吐气,你的日子就不好过。子楚对你的孝顺,却是少有的。何不趁如今在太子跟前能够说话的时候,把他提拔,将来他感恩图报,还不是同自己的儿子一般?”华阳夫人一点头,子楚的幸运便决定。

    不韦回到邯郸时,子楚已成了正式的王太孙。不韦也被任为他的师傅。他们成功之后,不免用美人醇酒来庆祝一番。邯郸在战国以美女著名。不韦的爱姬,尤其是邯郸美女的上选,妙擅歌舞。有次她也出来奉酒,子楚一见倾心,便要不韦把她相让。不韦气得要死,但一想过去的破费和将来的利益,只得忍气答应。赵姬既归子楚,不到一年(正当长平之战后一年),产了一子,即是后来做秦王和秦始皇帝的嬴政。当时传说,赵姬离吕家之时,已经孕了嬴政。但看后来不韦所受嬴政的待遇,这传说多半是谣言。

    嬴政于前246年即王位,才十三岁。这时不韦是食邑十万户的文信侯,位居相国;他从前的爱妾,已做了太后,并且和他私续旧欢。不韦的权势可以想象。他的政治野心不小,他招贤礼士,养客三千,打算在自己手中完成统一的大业。但嬴政却不是甘心做傀儡的。他即位第九年,太后的姘夫嫪毐在咸阳反叛,他用神速的手段戡定了乱事以后,乘机把太后的政权完全褫夺;并且株连到吕不韦,将他免职,逐归本封的洛阳,过了两年,又把他贬到蜀郡。在忧忿夹攻之下,不韦服毒自杀。

    不韦以韩人而执秦政,他所客养和援用的又多三晋人,和他结交的太后又是赵女。这种“非我族类”的势力是秦人所嫉忌的。不韦罢相的一年(秦王政十年),适值“郑国渠”事件发生,更增加秦人对外客的疑惧。郑国也是韩人,为有名的水利工程师。韩廷见亡国的大祸迫在眉睫,派他往秦,劝秦廷开凿一条沟通泾水和洛水的大渠,借此消磨秦的民力,延缓它的对外侵略。这渠才凿了一半,郑国的阴谋泄露。其后嬴政虽然听了郑国的话,知道这渠也是秦国的大利,把它完成,结果溉田四万多顷,秦国更加富强;但郑国阴谋的发现,使秦宗室对于游宦的外客振振有词。嬴政于是下了有名的“逐客令”,厉行搜索,要把外籍的游士统统赶走。这命令因为李斯的劝谏而取消。但不韦自杀后,嬴政到底把所有送他丧的三晋门客驱逐出境。可见逐客令是和不韦有关的,也可见不韦的坍台是和种族之见有关的。

    嬴政既打倒了吕不韦,收揽了秦国的大权,便开始图谋六国。这时,六国早已各自消失了单独抗秦的力量。不过它们的合从还足以祸秦。嬴政即位的第六年,秦国还吃了三晋和卫、楚的联军一次亏,当时大梁人尉缭也看到的,假如六国的君主稍有智慧,嬴政一不小心,会遭遇智伯、夫差和齐湣王的命运也未可知。但尉缭不见用于祖国,走到咸阳,劝嬴政道:“愿大王不要爱惜财物,派人贿赂列国的大臣,来破坏他们本国的计谋,不过花三十万金,六王可以尽虏。”嬴政果然采纳了这策略。此后六国果然再不费一矢相助而静待嬴政逐个解决。

    首先对秦屈服,希望以屈服代替牺牲,而首先受牺牲的是韩。秦王政十四年,韩王安为李斯所诱,对秦献玺称臣,并献南阳地。十七年秦的南阳守将举兵入新郑,虏韩王,灭其国。李斯赴韩之前,韩王派了著名的公子韩非入秦,谋纾国难,嬴政留非,想重用他。但不久听了李斯和另一位大臣的谗言,又把他下狱。口吃的韩非有冤没处诉,终于给李斯毒死在狱中。

    韩亡后九年之间,嬴政以迅雷烈风的力量,一意东征,先后把其余的五国灭了。这五国的君主,连够得上说抵抗的招架也没有,鸡犬似的一一被缚到咸阳。只有侠士荆轲,曾替燕国演过一出壮烈的悲剧。

    秦王政十九年,赵国既灭,他亲到邯郸,活埋了所有旧时母家的仇人;次年回到咸阳,有燕国使臣荆轲卑辞求觐,说要进献秦国逃将樊於期的首级和燕国最膏腴的地域督亢的地图。献图的意思就是要纳地。秦王大喜,穿上朝服,排起仪仗,立即传见。荆轲捧着头函,副使秦舞阳捧着地图匣以次上殿。秦舞阳忽然股栗色变,廷臣惊怪,荆轲笑瞧了舞阳,上前解释道:“北番蛮夷的鄙人,未曾见过天子,所以惶恐失措,伏望大王包容,俾得完成使事。”秦王索阅地图,荆轲取了呈上。地图展到尽处,匕首出现!荆轲左手把着秦王的袖,右手抢过匕首,就猛力刺去,但没有刺到身上,秦王已断袖走开。秦王拔剑,但剑长鞘紧,急猝拔不出,荆轲追他,两人绕柱而走。秦廷的规矩,殿上侍从的人,不许带兵器,殿下的卫士,非奉旨不许上殿。秦王忙乱中没有想到殿下的卫士,殿上的文臣哪里是荆轲的敌手。秦王失了魂似的只是绕着柱走。最后,侍臣们大声提醒了他,把剑从背后顺力拔出,砍断了荆轲的左腿。荆轲便将匕首向他掷去,不中,中铜柱。这匕首是用毒药炼过的,微伤可以致命。荆轲受了八创,已知绝望,倚柱狂笑,笑了又骂,结果被肢解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是荆轲离开燕国之前,在易水边的别筵上,当着满座白衣冠的送客,最后唱的歌,也可以做他的挽歌。

    荆轲死后六年(公元前221年)当秦王政在位的第二十六年而六国尽灭。于是秦王政以一道冠冕堂皇的诏令,收结五个半世纪的混战局面,同时宣告新帝国的成立。那诏书道:

    ……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寡人以为善,庶几息兵革。已而倍约,与赵、魏合从畔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畔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

    所有六国的罪状,除燕国的外,都是制造的。诏书继续说道:

    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

    在睥睨古今、踌躇满志之余,嬴政觉得一切旧有的君主称号都不适用了。

    战国以前,人主最高的尊号是王,天神最高的尊号是帝。自从诸侯称王后,王已失了最高的地位,于是把帝拉下来代替,而别以本有光大之义的“皇”字称最高的天神。但自从东西帝之议起,帝在人间,又失去最高的地位了。很自然的办法,是把皇字挪下来。秦国的神话里有天皇、地皇、泰皇,而泰皇为最贵。于是李斯等上尊号作泰皇。但嬴政不喜欢这旧套,把泰字除去,添上帝字,合成“皇帝”;又废除周代通行的谥法(于君主死后,按其行为,追加名号,有褒有贬的),自称为“始皇帝”,预定后世计数为二世皇帝,三世皇帝,“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同时始皇又接受了邹衍的学说,以为周属火德,秦代周,应当属克火的水德;因为五色中和水相配的是黑色,于是把礼服和旌旗皆用黑色;又因为四时中和水相配的是冬季,而冬季始自十月,于是改以十月为岁首。邹衍是相信政治的精神也随着五德而转移的。他的一些信徒认为与水德相配的政治应当是猛烈苛刻的政治,这正中始皇的心怀。

    新帝国的经营

    秦自变法以来,侵略所得的土地,大抵直隶君主,大的置郡,小的置县,郡县的长官都非世职,也无世禄。始皇沿着成例,每灭一国,便分置若干郡。而秦变法以来新设的少数封区,自从嫪毐和吕不韦的诛窜已完全消灭。既吞并了六国,秦遂成为一个纯粹郡县式的大帝国。当这帝国成立之初,丞相绾主张仿周朝的办法于燕、齐、楚等僻远的地方,分封皇子,以便镇慑,但他的提议给李斯打消了。于是始皇分全国为三十六郡,每郡置守,掌民政;置尉,掌兵事;置监御史,掌监察。这种制度是仿效中央政府的。当时朝里掌民政的最高官吏有丞相,掌兵事的最高官吏有太尉,掌监察的最高官吏有御史大夫。

    这三十六郡的名称和地位是现今史家还没有完全解决的问题。大概地说,秦在开国初的境域,北边包括今辽宁的南部,河北、山西及绥远[1]、宁夏两省的南部;西边包括甘肃和四川两省的大部分,南边包括湖南、江西和福建;东以福建至辽东的海岸为界。从前臣服于燕的朝鲜,也成为秦的藩属。此外西北和西南边外的蛮夷君长称臣于秦的还不少。我们试回想姬周帝国初建时,西则邦畿之外,便是边陲,南则巴蜀、吴、楚皆属化外,沿海则有徐戎、淮夷、莱夷盘踞,北则燕、晋已与戎狄杂处;而在这范围里,除了“邦畿千里”外,至少分立了一百三十以上的小国。我们拿这种情形和三十六郡一统的嬴秦帝国比较,便知道过去八九百年间,诸夏民族地盘的扩张和政治组织的进步了。峄山的始皇纪功石刻里说:

    追念乱世,分土建邦,以开争理。攻战日作,流血于野。自泰古始,世无万数,陁及五帝,莫能禁止。乃今皇帝,壹家天下,兵不复起。灾害灭除,黔首康定,利泽长久。

    这些话一点也没有过火。

    在这幅员和组织都是空前的大帝国里,怎样永久维持皇室的统治权力,这是始皇灭六国后面对着的空前大问题,且看他如何解答。

    帝国成立之初,始皇令全国“大酺”来庆祝(秦法平时是禁三人以上聚饮的)。当众人还在醉梦的时候,他突然宣布没收民间一切的兵器。没收所得,运到咸阳,铸成无数大钟和十二个各重一千石以上的“金人”,放在宫廷里。接着他又把全国最豪富的家族共十二万户强迫迁到咸阳,放在中央的监视之下。没有兵器,又没有钱财,人民怎能够作得起大乱来?

    次年,始皇开始一件空前的大工程:建筑脉通全国的“驰道”,分两条干线,皆从咸阳出来,其一东达燕、齐,其一南达吴、楚。道宽五十步,道旁每隔三丈种一株青松,路身筑得坚而且厚,遇着容易崩坏的地段,并且打下铜桩。这宏大的工程,乃是始皇的军事计划的一部分。他灭六国后防死灰复燃,当然不让各国余剩的军队留存。但偌大的疆土若把秦国原有的军队处处分派驻守,则分不胜分。而且若分得薄,一旦事变猝起,还是不够应付;若分得厚,寖假会造成外重内轻的局面。始皇不但不肯采用重兵驻防的政策,并且把旧有六国的边城,除燕、赵北边的外,统统拆毁了。他让秦国原有的军队,依旧集中在秦国的本部,少数的地方兵只是警察的性质。驰道的建筑,为的是任何地方若有叛乱,中央军可以迅速赶到去平定。历来创业之主的军事布置没有比始皇更精明的了。(1896年李鸿章聘使欧洲,过德国,问军事于俾斯麦,他的劝告有云:“练兵更有一事须知:一国的军队不必分驻,宜驻中权,扼要地,无论何时何地,有需兵力,闻令即行,但行军的道路,当首先筹及。”这正是秦始皇所采的政策。)

    武力的统治不够,还要加上文化的统治;物质的缴械不够,还要加上思想的缴械。始皇三十四年(始皇即帝位后不改元,其纪年通即王位以来计),韩非的愚民政策终于实现。先是始皇的朝廷里,养了七十多个儒生和学者,叫作博士。有一次某博士奉承了始皇一篇颂赞的大文章,始皇读了甚为高兴,另一位博士却上书责备作者的阿谀,并且是古非今地对于郡县制度有所批评。始皇征问李斯的意见。李斯覆奏道:

    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陛下并有天下,别白黑而定一尊。而私学乃相与非法教之制,闻令下,即各以其私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非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不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诸有文学《诗》《书》百家语者,蠲除去之。令到,满三十日弗去,黥为城旦(城旦者,旦起行治城,四岁刑),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有欲学,以吏为师。

    始皇轻轻地在奏牍上批了一个“可”字,便造成了千古叹恨的文化浩劫。

    以上讲的是始皇内防反侧的办法。现在再看他外除边患的努力。

    自从战国中期以来,为燕、赵、秦三国北方边患的有两个游牧民族,东胡和匈奴————总名为胡。东胡出没于今河北的北边和辽宁、热河一带,受它寇略的是燕、赵。匈奴出没于今察哈尔[2]、绥远和山西、陕、甘的北边一带,燕、赵、秦并受它寇略。这两个民族,各包涵若干散漫的部落,还没有统一的政治组织。它们在战国中期以前的历史十分茫昧。它们和春秋时代各种名色的戎狄似是同一族类,但是否这些戎狄中某些部分的后身,否则和各种戎狄间的亲谊是怎样,现在都无从稽考了。现在所知道秦以前的胡夏的关系史只有三个攘胡的人物的活动。第一个是和楚怀王同时的赵武灵王。他首先采用胡人的特长,来制胡人;首先脱却长裙拖地的国装,而穿上短衣露袴的胡服,以便学习骑战。他领着新练的劲旅,向沿边的匈奴部落进攻,把国土向西北拓展;在新边界上,筑了一道长城,从察哈尔的蔚县东北(代)至河套的西北角外(高阙);并且沿边设了代、雁门和云中三郡。第二个攘胡的英雄是秦舞阳(随荆轲入秦的副使)的祖父秦开。他曾被“质”在东胡,甚得胡人的信任。归燕国后,他率兵袭击东胡,把他们驱逐到一千多里外。这时大约是乐毅破齐前后。接着燕国也在新边界上筑一道长城,从察哈尔宣化[3]东北(造阳)至辽宁辽阳县北(襄平);并且沿边设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和辽东五郡。秦开破东胡后,约莫三四十年,赵有名将李牧,戍雁门、代郡以备胡。他经了长期敛兵坚守,养精蓄锐,然后乘着匈奴的骄气,突然出战,斩了匈奴十多万骑,此后十几年间,匈奴不敢走近赵边。

    当燕、赵对秦做最后挣扎时,无暇顾及塞外。始皇初并六国,忙着辑绥内部,也暂把边事抛开。因此胡人得到复兴的机会。旧时赵武灵王取自匈奴的河套一带,复归于匈奴。始皇三十二年,甚至听到“亡秦者胡”的谶语。于是始皇派蒙恬领兵三十万北征。不久把河套收复,并且进展至套外,始皇将新得的土地,设了九原郡。为谋北边的一劳永逸,始皇于三十三、四年间,又经始两件宏大的工程:其一是从河套外的九原郡治,筑了一条“直道”达到关内的云阳(今陕西淳化县西北,从此至咸阳有泾、渭可通),长一千八百里;其二是把燕、赵北界的长城,和秦国旧有的西北边城,大加修葺,并且把它们连接起来,傍山险,填溪谷,西起陇西郡的临洮(今甘肃岷县境),东迄辽东郡的碣石(在渤海岸朝鲜境),成功了有名的“万里长城”。

    始皇的经营北边有一半是防守性质,但他的开辟南徼,则是纯粹的侵略。

    现在的两广和安南[4],在秦时是“百越”(越与粤通)种族所居。这些种族和浙江的於越,大约是同出一系的,但文化则较於越远为落后。他们在秦以前的历史完全是空白。在秦时,他们还过着半渔猎、半耕稼的生活;他们还仰赖中国的铜铁器,尤其是田器。他们还要从中国输入马、牛、羊,可见牧畜业在他们中间还没发达。不像北方游牧民族的犷悍,也没有胡地生活的艰难,他们绝不致成为秦帝国的边患。但始皇却不肯放过他们。灭六国后不久(二十六年?)即派尉屠睢领着五十万大军去征百越,并派监禄凿渠通湘、漓二水(漓水是珠江的上游),以便输运。秦军所向无敌,越人逃匿于深山丛林中。秦军久戍,粮食不继,士卒疲饿。越人乘机半夜出击,大败秦军,杀屠睢。但始皇续派援兵,终于在三十三年,把百越平定,将他们的土地,分置南海郡、桂林郡和象郡(南海郡略当今广东省,桂林郡略当广西省,象郡略当安南中北部)。百越置郡之后,当时中国人所知道的世界差不多完全归到始皇统治之下了。琅琊台的始皇纪功石刻里说: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至是竟去事实不远了。

    以上所述一切对外对内的大事业,使全国瞪眼咋舌的大事业,是始皇在十年左右完成的。

    帝国的发展与民生

    像始皇的励精刻苦,在历代君主中,确是罕见,国事无论大小,他都要亲自裁决。有一个时期,他每日用衡石秤出一定分量的文牍,非批阅完了不肯休息。他在帝位的十二年中,有五年巡行在外;北边去到长城的尽头————碣石,南边去到衡山和会稽岭。他觉得自己的劳碌,无非是为着百姓的康宁。他对自己的期待,不仅是一个英君,而且是一个圣主。他唯恐自己的功德给时间掩没。他二十八年东巡时,登峄山,和邹鲁的儒生商议立石刻词,给自己表扬;此后,所到的胜地,大抵置有同类的纪念物。我们从这些铭文(现存的有峄山、泰山、之罘、琅琊、碣石、会稽六处的刻石文;原石唯琅琊的存一断片)可以看见始皇的抱负,他“夙兴夜寐,建设长利,专隆教诲”。他“忧恤黔首(秦称庶民为黔首),朝夕不懈”。他“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而且他对于礼教,也尽了不少的力量。他明立法:“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诚;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在他自己看来,人力所能做的好事,他都做了,而且他要做的事,从没有做不到的。他从没有一道命令,不成为事实。从没有一个抗逆他意旨的人,保得住首领。他唯一的缺憾就是志愿无尽,而生命有穷。但这也许有补救的办法。海上不据说有仙人所居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岛么?仙人不有长生不死的药么?他即帝位的第三年,就派方士徐福(一作巿,音同)带着童男女数千人,乘着楼船,入海去探求这种仙药,可惜他们一去渺无消息(后来传说徐福到了日本,为日本人的祖先,那是不可靠的)。续派的方士回来说,海上有大鲛鱼困住船只,所以到不得蓬莱。始皇便派弓箭手跟他们入海,遇着这类可恶的动物便用连弩去射。但蓬莱还是找寻不着。

    始皇只管忙着去求长生,他所“忧恤”的黔首却似乎不识好歹,只盼望他速死!始皇三十六年,东郡(河北、山东毗连的一带)落了一块陨石,就有人在上面刻了“始皇帝死而地分”七个大字。

    始皇能焚去一切《诗》《书》和历史的记录,却不能焚去记忆中的六国亡国史;他能缴去六国遗民的兵器,却不能缴去六国遗民(特别是一班遗老遗少)的亡国恨;他能把一部分六国的贵族迁到辇毂之下加以严密的监视,却不能把全部的六国遗民同样处置。在旧楚国境内就流行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谚语。当他二十九年东巡行到旧韩境的博浪沙(在今河南阳武县[5]东南)中时,就有人拿着大铁椎向他狙击,中了副车,差一点儿没把他击死。他大索凶手,竟不能得。

    而且始皇只管“忧恤黔首”,他的一切丰功烈绩,乃是黔首的血泪造成的!谁给他去筑“驰道”,筑“直道”,凿运渠?是不用工资去雇的黔首!谁给他去冰山雪海的北边伐匈奴,修长城,守长城?谁给他去毒瘴严暑的南荒,平百越,戍新郡?谁给他运粮转饷,供给这两方的远征军?都是被鞭扑迫促着就道的黔首!赴北边的人,据说,死的十有六七;至于赴南越的,因为不服水土,情形只有更惨,人民被征发出行不论去从军,或去输运,就好像被牵去杀头一般,有的半途不堪虐待,自缢在路边的树上。这样的死尸沿路不断地陈列着。最初征发的是犯罪的官吏、“赘婿”和商贾;后来推广到曾经做过商贾的人;最后又推广到“闾左”————居住在里闾左边的人(赘婿大概是一种自己卖身的奴隶,即汉朝的赘子。商人尽先被征发是始皇压抑商人的手段之一。战国时代,法家和儒家的荀子,都认商人为不事生产而剥削农民的大蠹,主张重农抑商,这政策为始皇采用。琅琊刻石有“上农除末”之语。“闾左”在先征之列者,盖春秋战国以来,除楚国外习俗忌左,居住在闾左的,大抵是下等人家)。征发的不仅是男子,妇女也被用去运输。有一次南越方面请求三万个“无夫家”的女子去替军士缝补,始皇就批准了一万五千。计蒙恬带去北征的有三十万人,屠睢带去南征的有五十万人,后来添派的援兵和戍卒,及前后担任运输和其他力役的工人,当在两军的总数以上。为这两方面的军事,始皇至少摧残了二百万家。

    这还不够。始皇生平有一种不可多得的嗜好————建筑的欣赏。他东征以来,每灭一国,便把它的宫殿图写下来,在咸阳渭水边的北阪照样起造。后来又嫌秦国旧有的朝宫(朝会群臣的大礼堂)太过狭陋,要在渭南的上林苑里另造一所,于三十五年动工。先在阿房山上作朝宫的前殿:东西广五百步,南北长五十丈,上层可以坐一万人,下层可以树五丈的大旗。从殿前筑一条大道,达到南山的极峰,在上面树立华表,当作朝宫的阙门;从殿后又筑一条大道,渡过渭水,通到咸阳。先时始皇即王位后,便开始在骊山建筑自己的陵墓,灭六国后拨了刑徒七十余万加入工作;到这时陵墓大半完成,乃分一部分工人到阿房去。这两处工程先后共用七十余万人。此外运送工粮和材料(材料的取给远至巴蜀荆楚)的伕役还不知数。这些却多半是无罪的黔首。

    这还不够。上说种种空前的兵役和工程所需的粮饷和别项用费,除了向黔首身上出,还有什么来源?据说始皇时代的赋税,要取去人民收入的三分之二。这也许言之过甚,但秦人经济负担的酷重,却是可想见的了。

    这还不够。苦役重税之上,又加以严酷而且滥用的刑罚。秦的刑法,自商鞅以后,在列国当中,已是最苛的了。像连坐、夷三族等花样,已是六国的人民所受不惯的。始皇更挟着虓虎的威势,去驭下临民。且看几件他杀人的故事。有一回他从山上望见丞相李斯随从的车骑太多,不高兴。李斯得知以后便把车骑减少,始皇追究走漏消息的人不得,便把当时在跟前的人统统杀了。又东郡陨石上刻的字被发现后,始皇派御史去查办,不得罪人,便命把旁边的居民统统杀了。又一回,有两个方士不满意于始皇所为,暗地讪谤了他一顿逃去。始皇闻之大怒,又刺探得别的儒生对他也有不敬的话,便派御史去把咸阳的儒生都召来案问。他们互相指攀,希图免罪,结果牵涉了四百六十余人,始皇命统统地活埋了。这便是有名的“坑儒”事件。始皇的执法如此,经过他的选择和范示,郡县的官吏就很少不是酷吏了。

    始皇的长子扶苏,却是一个蔼然仁者,对于始皇的暴行,大不谓然。当坑儒命令下时,曾替诸儒缓颊,说他们都是诵法孔子的善士,若绳以重法,恐天下不安。始皇大怒,把他派去北边监蒙恬的军。但二世皇帝的位,始皇还是留给他的。及三十七年七月,始皇巡行至沙丘(今河北平乡县东北)病笃,便写定遗书,召他回咸阳会葬,并嗣位。书未发而始皇死。书和玺印都在宦官赵高手。而始皇的死只有赵高、李斯和别几个宦官知道。赵高和蒙恬有仇隙,而蒙恬是太子的亲信,李斯也恐怕蒙恬夺去他的相位。于是赵李合谋,秘不发丧,一面把遗书毁了,另造两封伪诏,一传位给公子胡亥(当时从行而素与赵高亲慝的),一赐扶苏、蒙恬死。后一封诏书到达时,扶苏便要自杀,蒙恬却疑心它是假的,劝扶苏再去请示一遍,然后自杀不迟。扶苏说:“父亲要赐儿子死,还再请示什么?”立即自杀。

    胡亥即二世皇帝位时,才二十一岁,他别的都远逊始皇,只有在残暴上是“跨灶”的。赵高以拥戴的首功最受宠信;他处处要营私,只有在残暴上是胡亥的真正助手。在始皇时代本已思乱的人民,此时便开始摩拳擦掌了。

    楚汉之争始末

    陈胜之起灭

    二世皇帝元年七月,在旧楚境的蕲县大泽乡停留着附近被征发去防守渔阳的闾左兵九百人。适值大雨,道路不通。这队伍已无法如期达到指定的处所。照当时的法律,将校误期,要被处斩。有两位下级将校陈胜和吴广,便秘密图谋免死的办法。他们想当今的二世皇帝并不是依法当立的,当立的乃是公子扶苏,百姓多称赞他的贤惠,却不知道他已死;又从前楚国最后抗秦而死的名将项燕,亲爱士卒,很得民心,民间传说他还活着,假如冒称扶苏项燕起兵,响应的必定很多。他们去问卜,卜者猜到来意,连称大利;最后并说道:“你们何不再向鬼神占卜一下?”二人会意。

    不几天,兵士买鱼,忽然在鱼肚里得着一小卷绢帛,上面写着朱字道:“陈胜王。”晚间兵士又忽然发现附近树林中的神祠有了火光,同时怪声从那里传来,像狐狸作人语道:“大楚兴,陈胜王。”这种怪声每每把兵士们从梦中惊醒。从此他们遇到陈胜每每指目着他窃窃私语。

    有一天统领官喝醉了酒,吴广在旁,出言特别不逊。统领官大怒,鞭了他一顿,又把剑拔出。吴广素来很得兵士心,在旁的兵士都替他不平。他抢过了剑,把统领官杀掉。陈胜帮着他,把另外两个将官也结果了。陈、吴号召军中,大意说道:“你们因为大雨,已误了期,误了期就要处斩。即使不处斩,去戍守长城,也是十有六七要死的。大丈夫不死便了,死就要成个大名。王侯将相难道是有种的吗?”在全军喧豗应和之下,陈、吴二人以扶苏和项燕的名义树起革命的旗帜。军士袒着右臂,自号大楚。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旬日之间大泽乡、蕲县、陈城和附近若干县城,皆落在革命军之手。而革命军在进攻陈城之时已有车六七百乘,骑千余,步卒数万人了。陈城在战国末年曾一度为楚国都,革命军即以此为根据地。先是魏遗民大梁名士张耳、陈余为秦廷悬赏缉捕,变姓名隐居于陈。陈胜既入陈,二人进谒。是时陈中父老豪杰正议推陈胜为王。二人却劝陈胜暂勿称王,而立即领兵西进,同时派人立六国王室之后,以广树秦敌,使秦的兵力因敌多而分散,因分散而薄弱,然后乘虚入据咸阳,以号令诸侯,诸侯感再造之德,必然归服,如此则帝业可成。陈胜不听,遂受推戴为张楚王,都于陈,以吴广为“假王”(假有副贰之意)。

    自陈胜发难后,素日痛恨秦吏的郡县,随着事变消息的传到,纷纷戕杀守长,起兵响应。特别是在旧楚境内,几千人成一伙的不可胜数。陈胜遣将招抚略地,分途进取。举其要者,计有六路:(1)符离人葛婴略蕲以东;(2)陈人武臣及张耳、陈余略赵地;(3)魏人周巿略魏地;(4)吴广西击荥阳;(5)陈人周文(为一卜者,故项燕僚属)西进,向函谷关;(6)铚人宋留取道南阳向武关。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后来闻得陈胜已立为张楚王,乃杀襄强,归陈覆命,陈胜诛之。

    武臣到邯郸即自立为赵王,分命张耳、陈余为将相。陈胜闻讯大怒,把三人的家属拘捕,将加诛戮,继而听了谋士的劝谏,又把他们迁到宫中,而派人去给武臣等道贺,并请他们速即进兵关中。他们哪里肯听,却派韩广去略取燕地。韩广至燕,旋即自立为燕王。

    周巿定了魏地,东进至齐,时齐王室之后田儋已自立为齐王,以兵拒之,巿军败散,还归魏,魏人推戴他为王,他不肯,却要立魏王室之后魏咎,时咎在陈胜军中,巿派人迎之,往返五次,陈胜才答应放他赴魏。

    武臣之立在八月,韩广、田儋之立在九月。周文军越过函谷关到达戏亦在九月。戏离咸阳不到一百里,而此时周文的军队已增加到兵卒数十万、车千余乘了。东方变乱的真情,赵高一直瞒着二世,到这时已瞒不住了。可是秦廷有什么办法呢?帝国的军队几乎尽在北边和南越,急猝间调不回来,咸阳直是一座空城,只得赦免在骊山工作的刑徒,并解放奴隶所生的男子,派章邯带去应战。周文军来势虽盛,却经不起章邯一击便败走出关,章邯追至渑池,又大破之。周文自刎死,其军瓦解,这是二世二年十一月的事(秦以十月为岁首,二年十一月在是年正月之前,下仿此)。

    章邯乘胜东下。先是吴广围荥阳不下,其部将田臧等私计,秦兵早晚要到,那时前后受敌,必无幸理,不如留少数军队看守住荥阳,而用全部精兵去迎击章邯;他们认为吴广骄不知兵,不足与谋,假托陈王的命令把他杀掉,并把他的首级传送至陈。陈王拜田臧为上将,并赐以楚令尹的印信。田臧迎击章邯于敖仓,一战败死。章邯进击至陈西,陈王出监战,军败遁走,他的御者某把他杀掉,拿他的首级去投降。这是十二月的事。

    陈胜,字涉,少时在田间做工。有一次放下锄头叹气痴想了许久,却对一个同伴说道:“有一天我富贵了,定不会忘记你。”那位同伴笑道:“你做长工,怎样富贵法?”后来陈胜做了张楚王,这位同伴便去叩阍求见,阍人几乎要把他缚起来,凭他怎样解释总不肯给他传达。他等陈胜驾出,拦路叫喊,陈胜认得他,把他载归宫里。他看见殿堂深邃,帷帐重叠,不禁嚷道:“夥颐!涉大哥为王!沉沉的!”楚人叫多为夥颐。由此“夥涉为王”,传为话柄。这客人出入王宫,洋洋自得,谈起陈胜的旧事,如数家珍。有人对陈胜说:这客人无知妄言,轻损王威,陈胜便把他杀掉。由此陈胜的故旧尽皆退避。

    宋留已定南阳。南阳人闻陈胜死,复叛归于秦。宋留既无法入武关,东还至新蔡与秦军遇,解甲投降,秦又把他解到咸阳,车裂示众。

    章邯既破陈胜,进击魏王咎于临济,围其城。六月,齐王田儋救临济,败死。同月魏咎自杀,临济降于秦。其后儋子巿继立为齐王,咎弟豹继立为魏王。

    项羽与巨鹿之战

    项燕的先人累世做楚将,封于项,因以项为氏,而家于下相。项燕有子名项梁,梁有侄名项籍,字羽。项羽少时学书写,不成,弃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责他。他说:“书写只可以记姓名罢了,剑是一人敌,也不值得学,要学万人敌!”项梁于是教他兵法。他略通大意,再不深求。项梁曾因事杀人,带着项羽,逃匿于吴(今吴县[6],秦会稽郡治),吴中名士大夫都奉他为领袖,遇着地方有大徭役或大丧事,每请项梁主办,项梁暗中用兵法部勒宾客子弟,因此他的干才为人所知。项羽长成,身材魁岸,力能扛鼎,尤为吴中子弟所敬畏。

    二世元年九月,会稽郡守和项梁商议起兵响应陈涉,打算派项梁和某人为将,是时某人逃匿山泽中。项梁说,只有他的侄子知道某人所在。说完,离座外出,对项羽嘱咐了一番,又走进来,请郡守传见项羽,使召某人。项羽进见后,项梁向他使个眼色,说道:“可以了!”项羽拔剑,砍下郡守的头。项梁拿着郡守的首级,佩了他的印绶。项羽连杀了好几十人,阖署慑伏听命,共奉项梁为会稽守。项梁收召徒众,得八千人。项羽为裨将,时年二十四。

    二世二年二月项梁叔侄率兵渡江而西。先是广陵人召平为陈胜取广陵不下,闻陈胜败走,秦兵将到。渡江至吴,假传陈胜之命,拜项梁为上柱国。项梁一路收纳豪杰,到了下邳(今江苏邳县[7])已有了六七万人。离下邳不远,在彭城之东,有秦嘉所领的一支义军,奉景驹(旧楚贵族景氏之后)为楚王。是时陈胜的下落,众尚不知。项梁声言秦嘉背叛陈王擅立景驹大逆不道,即进击之。秦嘉败死,军降,景驹走死。

    既而项梁得知陈胜确实已死,乃从居巢老人范增之策,访得楚怀王之孙(名心)于牧场中,立以为王,仍号楚怀王,都于盱眙(安徽今县[8]),项梁自号武信君。这是六月的事。

    自四月至八月间,项梁军叔侄与秦军转战于今苏北、鲁南及豫东一带,连获大捷。项梁由此轻视秦军,时露骄色,部下宋义劝谏他道:“战胜而将骄卒惰乃是败征;现在士卒已渐形怠懈,而秦兵日增,大可忧虑。”项梁不以为意。九月章邯得到关中派来众盛的援兵之后,还击楚军,大破之于定陶,项梁战死。

    章邯破项梁军,认为楚地无足忧虑,乃渡河击赵。先是赵地内乱,武臣被杀,张耳、陈余访得赵王室之后赵歇,继立为赵王,居信都。章邯入邯郸,迁其民于河内,夷其城郭。张耳与赵王走入巨鹿城,章邯使王离围之,而自军于巨鹿南。陈余北收兵于常山得数万人,军于巨鹿北。巨鹿城被围数月,粮乏兵单,危在旦夕,求援于陈余,而陈自以力薄非秦敌,按兵不肯动。

    项梁死后,楚军集中于彭城附近,怀王亦移节于彭城。巨鹿围急,求救于诸侯,怀王拟派兵赴之。宋义自预言项梁之败而中,以知兵名于楚军。怀王召他来筹商,听了他的议论,大为赞赏,派他为援赵军的统帅,称上将军,以长安侯项羽为次将军,范增为末将。宋义行至安阳(河南今县[9]),逗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主张急速渡河,与赵军内外夹击秦军。宋义却主张先让赵、秦决战;然后秦胜则乘其疲敝而击之,秦败则引兵西行,乘虚袭取咸阳。于是严申军令,禁止异动。宋义派其子某为齐相,大排筵席为其饯行。是时岁荒粮绌,又适值天寒大雨,士卒饥冻。项羽昌言军中,责备宋义但顾私图,不恤士卒,不忠楚王。一天早晨,项羽朝见宋义,就在帐中把他的头砍下,号令军中;说他通齐反楚,奉怀王令把他诛戮。诸将尽皆慑服,共推他为“假上将军”。项羽使人报告怀王,怀王就派他代为上将军。自杀了宋义之后,项羽威震楚国,名闻诸侯。

    项羽既受了援赵军统帅之任,立即派二万人渡河救巨鹿,先锋连获小胜,陈余又请添兵。项羽于是率全军渡河。既渡,凿沉船只,破毁釜甑,焚烧房舍,令士卒每人只带三日粮,示以决死无归还之心。既至巨鹿,反围王离,九战秦军,绝其粮道,大破之,王离被虏,其部下要将或战死或自杀。这是二世三年十二月的事。先是诸侯援军营于巨鹿城外的,不下十几个壁垒,都不敢出战。及楚军开始进攻,诸侯军将领皆从壁上观看。楚兵无不以一当十,呐喊声动天地,诸侯军士卒无不心惊胆震。项羽既破秦军,召见诸侯军将领,他们将入辕门,个个膝行而前,不敢抬头瞧望。于是项羽成了联军的统帅,诸侯军将领皆隶他麾下。

    是时章邯尚军于巨鹿南,外见迫于项羽,内受二世的责备,又见疾于赵高,陷入进退维谷之境。陈余乘机投书给他,说道:

    白起为秦将,南征*郢,北阬马服(马服谓赵将马服君赵奢之子括,此指长平之战),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久,多内隙,有功亦诛,无功亦诛。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令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纵,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此孰与身伏质、妻子为戮乎?

    章邯得书,心中更加狐疑,秘密派人和项羽议降。议未成,项羽连接进击章邯军,大破之。章邯遂决意投降。项羽以军中粮绌,许之。二世三年七月,章邯与项羽相会于洹水南殷墟上(即今安阳殷墟),立盟定约。章邯与项羽言及赵高事,为之泪下。

    刘邦之起与关中之陷

    当怀王派定了宋义等北上援赵之际,又派砀郡长武安侯刘邦西行略地,向关中进发。

    刘邦,字季,泗川郡沛县(江苏今县)人。家世寒微。从少即不肯学习生产技艺。壮年做了本县的泗水亭长(秦制若干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他使酒好色,却和易近人,疏财乐施,县署的属吏,常给他嘻嘻哈哈地大开玩笑。有一次县长的旧友吕公来沛县做客,县中属吏都去拜贺,萧何替他收礼,声明贺礼不满千钱的坐在堂下。刘季骗阍人道:“贺礼万钱!”实在不名一钱。阍人领了他进来,吕公一见,看了他的相貌大为惊讶,特加敬重。萧何笑道:“刘季只会吹牛,本领有限。”刘季满不在乎地据了上位,嘲弄座客,言语之间,一点也没有屈服。酒罢,吕公暗中使眼色留他。客散之后,吕公对他说,生平喜欢看相,看过的相也不少,从未见过他这样好的相貌,望他自爱。就在这一次叙会中,吕公把女儿许嫁了给他,后来吕婆虽严重抗议也无效。

    秦朝初年征各地刑徒赴骊山工作。沛县的刑徒,由泗水亭长押去。这些刑徒半路逃脱了许多。刘季预计到得骊山时,他们势必跑个精光。行至丰县西泽中,停下痛饮;半夜,把剩下的刑徒通通放了,自己也准备逃亡。刑徒中有十几个壮汉要跟随他。刘季于是领了这班人匿在芒、砀两县的山泽岩石之间。他们所以维持生活的方法似乎是不很名誉的,所以历史上没有交代。

    陈胜发难后,沛县令打算响应。县吏萧何和曹参替他计议道,他以秦吏背秦,恐怕沛中子弟不服,不如把本县逃亡在外壮士召来,可得几百人,有他们相助,众人就不敢不听命了。于是派樊哙去招刘季。这樊哙是刘季的党羽,以屠狗为业。刘季率领着部下约莫一百人,跟着樊哙回来,沛令反悔,闭城不纳,并打算把萧、曹二人杀掉。二人跳城投奔刘季。刘季射书城上,劝县人诛沛令起事,否则城破之后,以屠城对付,县人遂共杀沛令,开城相迎。刘季受父老的推戴为沛公,收县中子弟得二三千人。这是二世元年九月的事。此后七个月内刘季转战于今独山湖以西苏、鲁两省相接之境,先后取沛、丰、砀[10](皆江苏今县)做根据地。替刘季守丰的部将叛而附魏,刘季攻他不下,走去留县求助于景驹。他始终没有得景驹的帮助,却在留县遇到了张良。张良原是韩国的贵公子,其先人五世相韩,亡国后散家财谋报国仇。秦始皇在博浪沙遇刺,那凶手就是他所买的。这时他领了一百多个少年,想投景驹,遇了刘季,情投意合,便以众相从。后来楚怀王既立,张良说动了项梁,更立故韩公子韩成为韩王,只得辞别刘季,往佐韩王。

    景驹败死后,刘季往见项梁,项梁给他补充五千人。他得了这援助,才于二世二年四月把丰县攻下。从此刘季归附了项梁。他和项羽似乎很相得,两人总是共领一军出战或同当一面,像是形影不离的。据说当怀王派刘季西行时项羽也请求同往,只是怀王左右的老将们极力反对,以为项羽僄悍残暴,是屠城的能手,关中人民,久苦苛政,可以德服,他一去,反失人心;唯有刘季,忠厚长者,可胜宣抚之任;怀王因此不许项羽和刘季偕行。

    宋义、项羽等北上救赵之军和刘季西进之军,同于二世二年闰九月(当时称后九月)分途出发。刘季转战于今豫东豫南,取道南阳以向武关。这时秦军的主力被吸在河北,这一路的楚军并未遇着劲敌。刘季从洛阳南下,复与张良相会。先是,张良同了韩王领兵千余,西略韩地,取了数城,又被秦军夺回,只得在颍川一带做游击战。至是,领兵与刘季合,占领了韩地十余城。刘季令韩王留守阳翟,而同了张良前进,略南阳郡。郡守兵败,退守宛城。刘季便越过宛城而西。张良谏道:现在虽急于入关,但关中兵尚众,且凭险相拒,若不攻下宛城,腹背受敌,这是危道。刘季便半夜隐匿旗帜,绕道回军,黎明,围宛城三匝。南阳守以城降,刘季封他为殷侯。由此西至武关,一路所经城邑纷纷迎降。二世三年八月武关陷。是月,赵高弑二世,使人来约降,刘季等以为诈,继进。九月峣关陷。刘季初欲急攻峣关。张良以为守将乃屠户之子,可以利动。于是楚军一面派人先行,预备五万人的餐食,并在山上多树旗帜为疑兵;一面派人拿重宝去说守将,守将果然变志,愿和楚军同入咸阳。刘季将要答应他,张良以为只是守将要反,怕士卒不从,不从可危,不如乘其怠懈进击。刘季依计遂破峣关。是月秦军再战于蓝田南,复大败。次月刘季入咸阳。先是赵高既弑二世,继立其侄子婴,贬去帝号,称秦王,子婴又袭杀赵高。至是,子婴以绳系颈,乘素车白马,捧着皇帝的玺印,迎接刘季于霸上(长安东十三里)的轵道旁。

    秦历以九月为岁终,而秦历可说是终于二世三年九月。后此五十四个月,即四年半,刘季乃即皇帝位,汉朝乃开始。中间纪事,系年系月,甚成问题。若用公元,年次固可约略相附,但月份则尚无正确的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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