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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陈寅恪讲唐代政治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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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牧《樊川集》六《唐故范阳卢秀才墓志》云:

    秀才卢生名霈,字子中,自天宝后三代或仕燕,或仕赵,两地皆多良田畜马,生年二十未知古有人曰周公、孔夫子者,击球饮酒,马射走兔,语言习尚无非攻守战斗之事。

    《通典》四〇《职官典》末载杜佑建中时所上省用议(参《新唐书》一六六《杜佑传》)略云:

    今田悦之徒并是庸璅,繁刑暴赋,唯恤军戎,衣冠仕(士)人遇如奴虏。

    此可以代表河北社会通常情态,其尚攻战而不崇文教。质言之,即渐染胡化深而汉化浅也。当时汉化之中心在长安,以诗赋举进士致身卿相为社会心理群趋之鹄的。故当日在长安文化区域内有野心而不得意之人,至不得已时唯有北走河朔之一途。《昌黎集》二〇《送董召南游河北序》乃世所习诵之文,兹为阐明长安集团与河北集团政治文化对立之形势起见,仍多写之于下,并略诠释,以佐证鄙说。至韩退之不以董召南河北之行为然之意固极明显,不待解说也。其文云: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

    据此,可知在长安文化统治下之士人,若举进士不中,而欲致身功名之会者,舍北走河朔之外,则不易觅其他之途径也。

    其文又云:

    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

    据前引杜牧之《唐故范阳卢秀才墓志》“语言习尚无非攻守战斗”之句及此序“风俗与化移易”之语,可知当日河北社会全是胡化,非复东汉、魏晋、北朝之旧。若究其所以然之故,恐不于民族迁移一事求之不得也,请俟后论之。

    其文又云:

    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然则长安天子与河北镇将为对立不同之二集团首领,观此数语,即可知矣。

    又《全唐诗》第五函《李益小传》(参《旧唐书》一三七、《新唐书》二〇三《文艺传》下《李益传》、《唐诗纪事》三〇、《全唐诗话》二、辛文房《唐才子传·李益传》)云:

    李益字君虞,姑臧人,大历四年登进士第,授郑县尉,久不调,益不得意。北游河朔,幽州刘济辟为从事。尝与济诗,有怨望语。宪宗时召为秘书少监集贤殿学士,自负才地,多所凌忽,为众不容。谏官举幽州诗句,降居散秩。

    考益之《献刘济诗》云:

    草绿古燕州,莺声引独游。雁归天北畔,春尽海西头。向日花偏落,驰年水自流。感恩知有地,不上望京楼。

    据此,又可知虽已登进士第之李益以不得意之故犹去京洛,而北走范阳;则董召南之游河北盖是当日社会之常情,而非变态。然于此益见大唐帝国之后半期其中含有两独立敌视之团体,而此二团体之统治阶级,其种族文化亦宜有不同之点在也。

    今试检《新唐书》之《藩镇传》,并取其他有关诸传之人其活动范围在河朔或河朔以外者以相参考,则发见二点:一为其人之氏族本是胡类,而非汉族;一为其人之氏族虽为汉族,而久居河朔,渐染胡化,与胡人不异。前者属于种族,后者属于文化。质言之,唐代安史乱后之世局,凡河朔及其他藩镇与中央政府之问题,其核心实属种族文化之关系也。夫河北之地,东汉、曹魏、西晋时固为文化甚高区域,虽经胡族之乱,然北魏至隋其地之汉化仍未见甚衰减之相,何以至玄宗文治灿烂之世,转变为一胡化地域?其故殊不易解。兹就安史叛乱发源之地域及其时代先后之关系综合推计,设一假说,以俟更详确之证明。即使此假说一时难以确定成立,但安史叛乱及其后果即河朔藩镇之本质,至少亦可因此明了也。

    安禄山集团的民族构成

    当玄宗文治武功极盛之世,渔阳鼙鼓一鸣,而两京不守。安禄山之霸业虽不成,然其部将始终割据河朔,与中央政府抗衡,唐室亦从此不振,以至覆亡。古今论此役者止归咎于天宝政治宫廷之腐败,是固然矣;独未注意安史之徒乃自成一系统最善战之民族,在当日军事上本来无与为敌者也。考安禄山之种族在其同时人之著述及专纪其事之书中,均称为柘羯或羯胡,如:

    《旧唐书》十《肃宗纪》云:

    是日(天宝十五载七月甲子)御灵武南门,下制曰:“乃者羯胡乱常,京阙失守。”(《旧唐书》一二〇《郭子仪传》载建中二年德宗褒恤之诏有“羯胡作祸”,《新唐书》一九二《忠义传·张巡传》亦有“拓羯千骑”之语,至杜甫《喜官军已临贼境二十韵》诗所谓“拓羯渡临洮”之拓羯,虽非指安禄山,但亦可为旁证参考也。)

    又同书一〇四《封常清传》略云:

    先锋至葵园,常清使骁骑与柘羯逆战,杀贼数十百人。临终时表曰:“昨者与羯胡接战。”

    又《颜鲁公集》六《康金吾碑目安禄山为羯胡,姚汝能安禄山事迹》一书亦多羯胡之语,若杜工部《咏怀古迹》之诗其“羯胡事主终无赖”之句,则不仅用梁侯景之古典(如《梁书》五五《武陵王纪传》云:“羯胡叛涣”,即是一例),实兼取今事入之于诗也。

    考玄奘《西域记》一飒秣建国(即康国)条云:

    兵马强盛,多是赭羯之人,其性勇烈,视死如归。

    《新唐书》二二一下《西域传·康国传》云:

    本月氏人,始居祁连北昭武城,为突厥(寅恪按:突厥应作匈奴,《唐会要》九九康国条云:“其人土著役属于突厥,先居祁连之北昭武城,为匈奴所破。”宋子京盖涉上文突厥之语致误也)所破,稍南依葱岭,即有其地,枝庶分王:曰安,曰曹,曰石,曰米,曰何,曰火寻,曰戊地,曰史,世谓九姓,皆氏昭武。

    又同书同卷《安国传》云:

    募勇健者为柘羯,柘羯犹中国言战士也(寅恪按:上引《西域记》之文有“赭羯之人”一语,然则赭羯乃种族之名,此云“犹中国言战士”,若非宋景文误会,即后来由专名引申为公名耳)。

    又同书同卷《石国传》云:

    石或曰柘支,曰柘折,曰赭时。

    据此,可知赭羯即柘羯之异译,凡康安石等中亚月氏种人,皆以勇健善战著闻者也。《旧唐书》二〇〇上《安禄山传》云:

    安禄山,营州柳城杂种胡人也。

    《旧唐书》所谓杂种胡之确切界说尚待详考,但《新唐书》二二五上《逆臣传·安禄山传》云:

    安禄山,营州柳城胡也,本姓康,母阿史德,少孤,随母嫁安延偃,乃冒姓安,通六蕃语,为互市郎。

    寅恪按:安禄山事迹上引《郭子仪雪安思顺疏》,谓安禄山本姓康。今敦煌写本《天宝丁籍》亦有康、安、石等姓以羯为称者(见《历史与地理杂志》第三三编第四卷《天宝十载丁籍》及同书第四一编第四卷《天宝四载丁籍》),故安禄山父系之为羯胡,即中亚月氏种可无疑矣。至史思明之种族则《新唐书》二二五上《逆臣传·史思明传》云:

    史思明,宁夷州突厥种,与安禄山共乡里,通六蕃译,亦为互市郎。

    疑史思明非出中亚胡种者。然《旧唐书》二〇〇《安禄山传》云:

    安禄山,营州柳城杂种胡人也。(前已引,兹为论述便利起见,特重及之。)

    同书同卷《史思明传》云:

    史思明,宁夷州突厥杂种胡人也。

    又《旧唐书》一〇四《哥舒翰传》(《新唐书》一三五《哥舒翰传》同)略云:

    哥舒翰,突骑施首领哥舒部落之裔也。翰母尉迟氏,于阗之族也。〔安禄山〕谓翰曰:“我父是胡,母是突厥,公父是突厥,母是胡,与公族类同,何不相亲乎?”

    据此类史料,初视之,似当时所谓杂种胡人者即指混合血统胡族,如哥舒翰等之例。但更详考史传,则知当时杂种胡人之称实径指昭武九姓月支种而言,如《新唐书》二一七上《回鹘传》(参《通鉴》二二六建中元年八月甲午张光晟杀突董条)云:

    始回纥至中国,常参以九姓胡,往往留京师,至千人,居赀殖产甚厚。酋长突董翳蜜施、大小梅录等还国,装橐系道。

    所言与《旧唐书》一二七《张光晟传》云:

    建中元年回纥突董、梅录领众并杂种胡等自京师还国,舆载金帛相属于道。

    者同是一事,而旧传之所谓杂种胡即九姓胡,可为确证。然则《旧唐书》之称安禄山为杂种胡人者,实指其九姓胡而言,又其目史思明为突厥杂种胡人者,殆以其父系为突厥,而母系为羯胡,故曰“突厥杂种胡人”也。观于史思明与安禄山俱以通六蕃语为互市郎,正是具有中亚胡种血统之特征。至其以史为姓者,盖从父系突厥姓阿史德或阿史那之省称,不必为母系昭武九姓之史也。

    又考安史生长之地即营州,在开元之初已多中亚贾胡,如《旧唐书》一八五下《良吏传·宋庆礼传》(《新唐书》一三〇《宋庆礼传》同)略云:

    初营州都督府置在柳城,控带奚、契丹,则天时都督赵文政理乖方,两蕃反叛,攻陷州城,其后移于幽州东二百里渔阳城安置。开元五年奚、契丹各款塞归附,玄宗欲复营州于旧城,乃诏庆礼等更于柳城筑营州城,俄拜庆礼御史中丞兼检校营州都督,开屯田八十余所,追拔幽州及渔阳、淄青等户,招辑商胡,为立店肆。

    此必其时营州区域之内或其近傍颇有西域贾胡,庆礼始能招辑之也。故营州一地在开元以前已多中亚胡人,可知之矣。

    更试一检《新唐书·安禄山传》(参考《安禄山事迹》),如言:

    潜遣贾胡行诸道,岁输百万。

    及

    凡降蕃夷皆接以恩,禄山通夷语,躬自尉抚,皆释俘囚为战士,故其下乐输死,所战无前。

    等,则安禄山利用其中亚胡种商业语言特长之例证也。

    又如言:

    养同罗降契丹曳落河八千人为假子。

    及

    禄山已得〔阿〕布思之众,则兵雄天下。

    则安禄山利用其混合血统胡人之资格,笼络诸不同之善战胡族,以增强其武力之例证也。

    故据《新唐书》一一八《韦凑传》附《见素传》云:

    明年(天宝十四载),禄山表请蕃将三十二人代汉将,帝许之。见素不悦,谓〔杨〕国忠曰:“禄山反状暴天下,今又以蕃代汉,难将作矣。”未几,禄山反。

    可知禄山之举兵与胡汉种族武力问题有关也。至《旧唐书》一 〇六《李林甫传》(《新唐书》二二三上《奸臣传·李林甫传》同,又《大唐新语》一一《惩戒篇》及《谀佞篇》尤可参校)云:

    国家武德、贞观已来,蕃将如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忠孝有才略,亦不专委大将之任,多以重臣领使以制之。开元中,张嘉贞、王晙、张说、萧嵩、杜暹皆以节度使入知政事。林甫固位,志欲杜出将入相之源,尝奏曰:“文士为将怯当矢石,不如用寒族蕃人。蕃人善战有勇,寒族即无党援。”帝(玄宗)以为然,乃用〔安〕思顺代林甫领〔朔方节度〕使。自是高仙芝、哥舒翰皆专任大将,林甫利其不识文字,无入相由。然而禄山竟为乱阶,由专得大将之任故也。

    其寒族蕃人一语涉及唐代统治阶级全部,俟后论之。然安史叛乱之关键,实在将领之种族,则可与《新唐书》韦见素一传互相证发也。

    又《旧唐书》一九九上《东夷传·高丽传》(《新唐书》一一〇《泉男生传》附《献诚传》同)云:

    〔泉〕献诚授右卫大将军,兼令羽林卫上下。天授中,则天尝内出金银宝物,令宰相及南北衙文武官内择善射者五人共赌之。内史张光辅先让献诚为第一,献诚复让右玉钤卫大将军薛土摩支,摩支又让献诚。既而献诚奏曰:“陛下令简能射者五人,所得者多非汉官。臣恐自此已后,无汉官工射之名。伏望停寝此射。”则天嘉而从之。

    寅恪按:泉献诚、薛土摩支皆蕃将也。武则天时,蕃将之武艺已远胜于汉人,于此可见。《邺侯家传》言府兵制之破坏实始于则天时,此亦一旁证。盖宇文泰所鸠合之六镇关陇胡汉混合集团至武曌时已开始崩溃,不待玄宗朝,而汉将即此混合集团之首领,其不如蕃将之善战已如此矣。至泉献诚为盖苏文之孙,男生之子,亡国败降之余裔,其武伎精妙犹称当时第一,则高丽之以东隅小国能屡抗隋唐全盛之日倾国之师,岂无故哉!岂无故哉!

    复次,《新唐书》一二七《张嘉贞传》附《弘靖传》(《旧唐书》一二九《张延赏传》附《弘靖传》同,但无“俗谓禄山、思明为二圣”之语)略云:

    充卢龙节度使,始入幽州,俗谓禄山、思明为二圣。弘靖惩始乱,欲变其俗,乃发墓毁棺,众滋不悦。幽蓟初效顺,不能因俗制变,故范阳复乱。

    寅恪按:圣人者唐俗称天子之语。如《通鉴》二二二上元二年三月条(《旧唐书》二〇〇上、《新唐书》二二五上《史思明传》附《朝义传》略同)略云:

    〔史〕朝义泣曰:“诸君善为之,勿惊圣人!”(寅恪按:此圣人指思明言。)

    胡注云:

    当时臣子谓其君父为圣人。

    盖安史俱称帝,故在其统治之下者率以圣人称之,自无足异。所可注意者,穆宗长庆初上距安史称帝时代已六七十年,河朔之地,禄山、思明犹存此尊号,中央政府官吏以不能遵循旧俗,而致变叛,则安史势力在河朔之深且久,于此可见。兹节录两唐书所载安史同时并后来河朔及其他藩镇胡化事迹于下,其种族、文化二者之关系不待解释,自然明了。至其人前后逆顺贤否虽各有不同,但非此篇所论范围,故不置言也。

    其血统确有胡族分子者,如《旧唐书》二〇〇上《安禄山传》附《孙孝哲传》(《新唐书》二二五上《逆臣传》同)云:

    孙孝哲,契丹人也。

    《新唐书》二一〇《藩镇魏博史宪诚传》(《旧唐书》一八一《史宪诚传》同)云:

    史宪诚,其先奚也,内徙灵武,为建康人,三世署魏博将。

    同书二一一《藩镇镇冀李宝臣传》(《旧唐书》一四二《李宝臣传》同)云:

    李宝臣本范阳内属奚也,善骑射,范阳将张锁高畜为假子,故冒其姓,名忠志,为卢龙府果毅。

    同书同卷《王武俊传》(《旧唐书》一四二《王武俊传》同)云:

    王武俊本出契丹怒皆部,父路俱,开元中与饶乐府都督李诗等五千帐求袭冠带。入居蓟。年十五,善骑射,与张孝忠齐名,隶李宝臣帐下为裨将。

    同书同卷《王廷凑传》(《旧唐书》一四八《王廷凑传》同)云:

    王廷凑本回纥阿布思之族,隶安东都护府,曾祖五哥之,为李宝臣帐下,骁果善斗,王武俊养为子,故冒姓王,世为裨将。

    同书二一二《藩镇卢龙李怀仙传》(《旧唐书》一四三《李怀仙传》同)云:

    李怀仙,柳城胡也,世事契丹,守营州,善骑射,智数敏给,禄山之反,以为裨将。

    同书同卷《李茂勋传》(《旧唐书》一八〇《李可举传》同)云:

    李茂勋本回纥阿布思之裔,张仲武时与其侯王皆降,资沈勇善驰射,仲武器之,任以将兵,常乘边,积功赐姓及名。

    同书二一三《藩镇淄青李正己传》(《旧唐书》一二四《李正己传》同)云:

    李正己,高丽人,为营州副将,从侯希逸入青州,希逸母即其姑。

    同书一四四《侯希逸传》(《旧唐书》一二四《侯希逸传》同)云:

    侯希逸,营州人,天宝末为州裨将,守保定城。禄山反,以徐归道为节度使,希逸率兵与安东都护王玄志斩之,诏拜玄志平卢节度使。玄志卒,共推希逸,有诏就拜节度使。与贼确,数有功,然孤军无援,又为奚侵略,乃拔其军二万,浮海入青州,据之,平卢遂陷,肃宗因以希逸为平盛、淄青节度使。自是淄青常以平卢冠使。

    据上引《李正己传》,知侯希逸至少其母系出自高丽,虽其初不从安禄山之命,然其种族固含有胡人血脉,其部下兵众亦是胡化集团。是以自李正己袭夺其业后,淄青一镇亦与河朔同风,遂为唐代中央政府之巨患。推求其故,实由其统治者本从河朔胡化集团中分出者也。

    《新唐书》一四八《张孝忠传》(《旧唐书》一四一《张孝忠传》同)云:

    张孝忠本奚种,世为乙失活酋长。父谧,开元中提众纳款。孝忠始名阿劳,以勇闻。燕赵间共推张阿劳、王没诺干二人齐名。没诺干,王武俊也,天宝末以善射供奉仗内,安禄山奏为偏将。禄山、史思明陷河洛,常为贼前锋;朝义败,乃自归。

    同书二二四上《叛臣传·李怀光传》(《旧唐书》一二一《李怀光传》同)云:

    李怀光,渤海靺鞨人,本姓茹,父常,徙幽州,为朔方部将,以战多赐姓,更名嘉庆。怀光在军以积劳为都虞候,节度使郭子仪以纪纲委怀光。

    寅恪按:李怀光乃朔方军将,属于别一系统不在河朔范围,然以其先尝居幽州,故亦附及之。至唐室中兴元勋李光弼,则《新唐书》一三六其本传(《旧唐书》一一〇《李光弼传》略同)云:

    李光弼,营州柳城人,父楷洛以武后时入朝。

    是亦出于东北胡族,且与安禄山同乡里,不过政治上适立于相反之地位耳。

    以上诸人皆确为胡族无复疑义。又有实为汉人,或虽号汉族,而带胡种嫌疑未能决定者,兹并列之于下。其要点在无论实为汉人或有胡族之嫌疑,其人必家世或本身居住河朔,久已胡化,故亦与胡人无异者也。如《新唐书》二一〇《藩镇魏博传·田承嗣传》(《旧唐书》一四一《田承嗣传》同)云:

    田承嗣,平州卢龙人也,世事卢龙军,以豪侠闻,隶安禄山麾下。

    《旧唐书》一四一《田弘正传》(《新唐书》一四八《田弘正传》同)

    略云:

    田弘正祖延恽,魏博节度使承嗣之季父也。弘正善骑射,为衙内兵马使,既受节钺,上表曰:“臣家本边塞,累代唐人,驱驰戎马之乡,不睹朝廷之礼,伏自天宝已还,幽陵肇乱,山东奥壤,悉化戎墟,官封代袭,刑赏自专。”

    《新唐书》二一〇《藩镇魏博何进滔传》(《旧唐书》一八一《何进滔传》同)云:

    何进滔,灵武人,世为本军校,少客魏,委质军中。

    寅恪按:前引《新唐书·西域传》,昭武九姓中有何姓,何进滔又从灵武徙居于魏,故疑其先世是羯胡,其本身又居魏,而当时魏地亦胡化区域也。

    《旧唐书》一八一《韩允忠传》(《新唐书》二一〇《藩镇魏博韩君雄传》同)云:

    韩允忠,魏州人也,父国昌,历本州右职。

    同书同卷《乐彦祯传》(《新唐书》二一〇《藩镇魏博乐彦祯传》同)云:

    乐彦祯,魏州人也,父少寂,历澶、博、贝三州刺史。

    同书同卷《罗弘信传》(《新唐书》二一〇《藩镇魏博罗弘信传》同)云:

    罗弘信,魏州贵乡人,曾祖秀,祖珍,父让,皆为本州军校。

    据《北梦琐言》五中书蕃人事条,罗亦胡姓,然则罗弘信不独世居胡化之地,且有本出胡族之嫌疑矣。

    《新唐书》二二五中《逆臣传·朱泚传》(《旧唐书》二〇〇下《朱泚传》同)云:

    朱泚,幽州昌平人,父怀珪事安史二贼。

    《旧唐书》一四三《朱滔传》(《新唐书》二一二《藩镇卢龙朱滔传》同)云:

    朱滔,贼泚之弟也。

    《新唐书》二一二《藩镇卢龙朱克融传》(《旧唐书》一八〇《朱克融传》同)云:

    朱克融,滔孙也。

    《旧唐书》一四三《刘怦传》(《新唐书》二一二《藩镇卢龙刘怦传》同)云:

    刘怦,幽州昌平人也,父贡尝为广边大斗军使,怦即朱滔姑之子。

    《新唐书》二一二《藩镇卢龙李载义传》(《旧唐书》一八〇《李载义传》同)云:

    李载义自称恒山愍王之后,性矜荡,好与豪杰游,力挽强搏斗,刘济在幽州高其能,引补帐下。

    寅恪按:李载义之称承乾后裔,固出依托,即使其真出自承乾,亦与河朔诸汉将同为胡化之汉人也。

    《新唐书》二一二《藩镇卢龙杨志诚传》(《旧唐书》一八〇《杨志诚传》同)云:

    〔杨〕志诚者事〔李〕载义为牙将,载义走,因自为都兵马使,〔大和〕八年为下所逐,推部将史元忠总留后。

    寅恪按:杨志诚、史元忠之氏族史传不详,无以确言,但俱为胡化之人,则无可疑者。突厥阿史那氏、阿史德氏皆省作史氏,中亚昭武九姓中有史氏,史宪诚本奚族,亦姓史氏(见前引两唐书《史宪诚传》),故史元忠殊有源出胡族之嫌疑也。

    《新唐书》二一二《藩镇卢龙张仲武传》(《旧唐书》一八〇《张仲武传》同)云:

    张仲武,范阳人,通《左氏春秋》,会昌初为雄武军使。〔陈〕行泰杀〔史〕元忠,而仲武遣其属吴仲舒入朝,请以本军击回鹘。〔李〕德裕因问北方事,仲舒曰:“行泰(及杀行泰之张)绛皆游客,人心不附;仲武旧将张光朝子,年五十余,通书习戎事,性忠义,愿归款朝廷旧矣。”德裕入白帝,擢兵马留后,绛为军中所逐。

    寅恪按:陈行泰、张绛始末不详,可不置论。张仲武受汉化较深,在河朔颇为例外,然迹其所以得军心者,以本为范阳土著,且家世旧将,而陈行泰、张绛俱是游客,故不能与之争,然非李文饶之策略,仲武亦未必遽得为镇将也。

    《新唐书》二一二《藩镇卢龙张允伸传》(《旧唐书》一八〇《张公素传》同)云:

    张允伸,范阳人,世为军校。

    同书同卷《张公素传》(《旧唐书》一八〇《张公素传》同)云:

    公素,范阳人,以列将事〔张〕允伸。

    同书同卷《李全忠传》(《旧唐书》一八〇《李全忠传》同)云:

    李全忠,范阳人,仕为棣州司马,罢归,事〔李〕可举为牙将,可举死,众推为留后。

    同书同卷《刘仁恭传》云:

    刘仁恭,深州人,父晟客范阳,为李可举新兴镇将,故仁恭事军中。

    《旧唐书》一八〇《朱克融等传》末略云:

    史臣曰:彼幽州者,其民刚强,近则染禄山、思明之风,二(?)百余年自相崇树,虽朝廷有时命帅,而士人多务逐君,习苦忘非,尾大不掉,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新唐书》二一三《藩镇横海程日华传》(《旧唐书》一四三《程日华传》同)云:

    程日华,定州安喜人,父元皓为安禄山帐下,伪署定州刺史,故日华籍本军,为张孝忠牙将。

    同书同卷《李全略传》(《旧唐书》一四三《李全略传》同)云:

    李全略事〔镇州〕王武俊为偏裨。

    同书二一四《藩镇彰义吴少诚传》(《旧唐书》一四五《吴少诚传》同)云:

    吴少诚,幽州潞人(父为魏博节度都虞候)。

    同书同卷《吴少阳传》(《旧唐书》一四五《吴少阳传》同)云:

    少阳者,与〔吴〕少诚同在魏博军,相友善,少诚得淮西,多出金帛邀之,养以为弟,署右职,亲近无间。

    同书同卷《藩镇泽潞刘悟传》(《旧唐书》一六一《刘悟传》同)云:

    刘悟其祖正臣,平卢军节度使,袭范阳,不克,死。

    寅恪按:《旧唐书》一四五《刘全谅传》(《新唐书》一五一《董晋传》附《陆长源传》同)略云:

    父客奴由征行家于幽州之昌平,少有武艺,从平卢军,〔天宝〕十五载四月授客奴平卢军使,仍赐名正臣,袭范阳,为逆贼将史思明等大败之,正臣奔归,为王玄志所鸩而卒。

    据此,知刘氏亦家于幽州昌平,渐染胡化者也。

    《旧唐书》一二二《张献诚传》(《新唐书》一三三《张守珪传》附《献诚传》同)云:

    张献诚,陕州平陆人,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守珪之子也,天宝末陷逆贼安禄山,受伪官,连陷史思明,为思明守汴州,统逆兵数万。

    同书一二四《薛嵩传》(《新唐书》一一一《薛仁贵传》附《薛嵩传》同)云:

    薛嵩,绛州万泉人,祖仁贵,高宗朝名将,封平阳郡公,父楚玉,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嵩有膂力,善骑射,不知书,自天下兵起,束身戎伍,委质逆徒。

    寅恪按:张献诚、薛嵩虽俱大臣子孙,又非河朔土著,然以其父官范阳之故,少居其地,渐染胡化,竟与田承嗣之徒无别。甚哉风俗之移人若是,而河朔当日社会文化情状,亦可想见矣。

    《旧唐书》一二四《令狐彰传》(《新唐书》一四八《令狐彰传》同)云:

    令狐彰,京兆富平人也,父濞,初任范阳县尉,通幽州人女,生彰,及秩满,留彰于母氏,彰遂少长范阳,善弓矢,乃策名从军。事安禄山。

    同书同卷《田神功传》(《新唐书》一四八《田神功传》同)云:

    田神功,冀州人也,家本微贱,天宝末为县里胥,会河朔兵兴,从事幽蓟。

    《新唐书》一四八《康日知传》云:

    康日知,灵州人,祖植,当开元时缚康待宾,平六胡州,日知少事李惟岳,累擢赵州刺史。

    寅恪按:以康日知姓氏及籍贯言之,当亦中亚胡种也。

    《新唐书》一四八《牛元翼传》云:

    牛元翼,赵州人,王承宗时,与傅良弼冠诸将。良弼清河人,以射冠军中。

    《旧唐书》一四五《李忠臣传》(《新唐书》二二四下《叛臣传·李忠臣传》同)云:

    李忠臣本姓董,名秦,平卢人也,世家于幽州蓟县。忠臣少从军,事幽州节度使薛楚玉、张守珪、安禄山等。

    同书同卷《李希烈传》(《新唐书》二二五中《逆臣传·李希烈传》同)云:

    李希烈,辽西人,少从平卢军,后从李忠臣浮海至河南。

    综上所引诸人氏族或确是汉人,或有胡种嫌疑,或为唐室大臣子孙,或出微贱之族,其于中央政府或忠或叛,复有先后顺逆等之互异。要而言之,家世或本身曾留居河朔及长于骑射二事则大抵相类,斯实河朔地域之胡化演变所致者也。《新唐书》一四八《史孝章传》载其谏父宪诚之言曰:

    天下指河朔若夷狄然。

    又同书二一〇《藩镇传》序云:

    遂使其人由羌狄然,讫唐亡百余年率不为王土。

    故不待五代之乱,神州东北一隅如田弘正所谓“悉化戎墟”矣(见上引《田弘正传》)。尤可异者,即在李唐最盛之时即玄宗之世,东汉、魏晋、北朝文化最高之河朔地域,其胡化亦已开始,此点自昔史家鲜有解释,兹试作一假说,以待将来之确证,然私心殊未敢自信也。

    依据上列史料,知神州东北一隅河朔地域之内,其人民血统属于汉种者,既若是之胡化,则其地必有胡族之迁徙无疑。凡居东北与河朔有关之胡族如高丽、东突厥(《唐会要》《旧唐书》俱谓之北突厥,盖旧称如此)、回纥、奚、契丹之类移居于与其部落邻近之地,如河朔区域,自有可能,而于事理亦易可通者也。独中国东北隅河朔之地而有多数之中亚胡人,甚为难解。若彼辈远自西北万里之外短期之内忽然迁移至东北端滨海之区,恐不可能。姑就旧史所载者考之,似有三因:其远因为隋季之丧乱,其中因为东突厥之败亡,其近因或主因为东突厥之复兴。所谓隋季之丧乱者,即《旧唐书》九三《唐休璟传》(《新唐书》一一一《唐休璟传》略同)略云:

    授营州户曹。调露中单于突厥背叛,诱扇奚、契丹侵略州县,后奚、羯胡又与桑乾突厥同反,都督周道务遣休璟将兵击破之,超拜丰州司马。永淳中朝议欲罢丰州,休璟上疏曰:“丰州自秦汉已来,列为郡县,隋季丧乱,不能坚守,乃迁徙百姓就宁庆二州,致使戎羯交侵,乃以灵夏为边界。贞观之末始募人以实之,西北一隅方得宁谧。”

    寅恪按:中亚羯胡必经由中国西北,而渐至东北。在隋末中国扰乱之世最为中亚胡人逐渐转徙之良机会,两唐书《唐休璟传》或可于此事略露消息也。唯《新唐书·唐休璟传》及《通鉴》二〇二调露元年十月条俱无“奚、羯胡与桑乾突厥同反”之语,又《新唐书·唐休璟传》虽亦作“戎羯交侵”,而《通鉴》二〇三弘道元年五月条改“戎羯”为“胡虏”,固以“戎羯”为泛称(见《后汉书》四八《吴盖陈臧传》论章怀太子注),然于此恐不免疏误也。然则调露前后中国东北部已有不少羯胡,而羯胡之迁徙实由隋季侵入西北,辗转移来,此于事实颇为合理者也。所谓东突厥之败亡者,即戈本《贞观政要》九《安边篇》略云:

    自突厥颉利破后,诸部落首领来降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余人,殆与朝士相半。唯拓拔不至,又遣使招慰之,使者相望于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以为于事无益,徒费中国,上疏云云,太宗不纳。

    寅恪按:《通典》一九七《边防典·突厥传》上与此同,盖皆源出《太宗实录》也。唯无“太宗不纳”之句,当是杜氏略去。又“拓拔”作“柘羯”,尚未经后人误改。《旧唐书》六二及《新唐书》九九《李大亮传》纪此事,俱只举酋长之名,而《通鉴》一九三贞观四年秋九月条则不著酋长之名,而以“西突厥”一语概括之,盖柘羯一种原在西突厥范围内也。又两唐书《李大亮传》俱言太宗从大亮之请,与《贞观政要》不合,鄙意《吴书》似得其实,而两唐书《李大亮传》乃后来修饰之词,故君卿于此阙疑耶?然则东突厥之败亡,必有少数柘羯因之东徙者矣。所谓东突厥之复兴者,即综考上引史料,诸胡人入居河朔或归降中国之时代大抵在武则天及唐玄宗开元之世。而此三十年间中国东北方胡族之活动其最有关大局者,莫过于东突厥之复兴,即骨咄禄、默啜兄弟武力之开拓远及中亚,竟取西突厥帝国之领部置于其管制下之事实也。关于东突厥自颉利于贞观时破灭后至骨咄禄而复兴之始末,非此所能详及,兹唯就两唐书所载东突厥复兴与西突厥关系之史料略引一二,以供推证焉。

    《旧唐书》一九四上《北突厥传》(《新唐书》二一五上《突厥传》同)略云:

    骨咄禄,颉利之疏属,自立为可汗,以其弟默啜为杀,骨咄禄天授中病卒。

    骨咄禄死时子尚幼,默啜遂篡其位,自立为可汗。

    默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咄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马二万余人,又立其子匐俱为小可汗,仍主处木昆等十姓(寅恪按:《旧唐书》一九四下《西突厥传》云:“其国分为十部,每部仍令一人统之,号为十设,每设赐以一箭,故称十箭焉。又分十箭为左右厢,其左厢号为五咄陆,其右厢号为五弩失毕。五咄陆部落居于碎叶已东,五弩失毕部落居于碎叶已西,自是都号为十姓部落。其咄陆有五啜,一曰处木昆啜云云。”)兵马四万余人,又号为拓西可汗。

    初默啜景云中率兵西击娑葛,破灭之。契丹及奚自神功之后常受其征役,其地东西万余里,控弦四十万,自颉利之后最为强盛,自恃兵威,虐用其众,默啜既老,部落渐多逃散。

    〔开元〕四年默啜又北讨九姓拔曳固,战于独乐河,拔曳固大败,默啜负胜轻归,而不设备,遇拔曳固迸卒颉质略于柳林中,突出击默啜,斩之。

    同书同卷下《西突厥阿史那弥射传》附《孙献传》(《新唐书》二一五下《西突厥传》略同)云:

    长安元年充安抚招慰十姓大使,献本蕃渐为默啜及乌质勒所侵,遂不敢还国。

    同书同卷《阿史那步真传》(《新唐书》二一五下《西突厥传》略同)云:

    自垂拱已后十姓部落频被突厥默啜侵掠,死散殆尽。及随斛瑟罗才六七万人,徙居内地,西突厥阿史那氏遂绝。(寅恪按:《通鉴》二〇四纪此事删去“默啜”二字,盖与上文“垂拱”二字冲突之故,于此足征温公读书之精密。)

    同书同卷《突骑施乌质勒传》(《新唐书》二一五下《突骑施乌质勒传》同)云:

    突骑施乌质勒者,西突厥之别种也。乌质勒卒,其长子娑葛代统其众,景龙三年娑葛弟遮弩恨所分部落少于其兄,遂叛入突厥,请为乡导以讨娑葛。默啜乃留遮弩,遣兵二万人与其左右来讨娑葛,擒之而还。

    综合上引诸条,可知东突厥复兴后之帝国其势力实远及中亚,此时必有中亚胡族向东北迁徙者。史言“默啜既老,部落渐多逃散”,然则中国河朔之地不独当东突厥复兴盛强之时遭其侵轶蹂躏,即在其残败衰微之后亦仍吸收其逃亡离散之诸胡部落,故民族受其影响,风俗为之转变,遂与往日之河朔迥然不同,而成为一混杂之胡化区域矣。夫此区域之民族既已脱离汉化,而又包括东北及西北之诸胡种,唐代中央政府若欲羁縻统治而求一武力与权术兼具之人才,为此复杂胡族方隅之主将,则柘羯与突厥合种之安禄山者,实为适应当时环境之唯一上选也。玄宗以东北诸镇付之禄山,虽尚有他故,而禄山之种性与河朔之情势要必为其主因,岂得仅如旧史所载,一出于李林甫固位之私谋而已耶?

    更总括以上所述者论之,则知有唐一代三百年间其统治阶级之变迁升降,即是宇文泰“关中本位政策”所鸠合集团之兴衰及其分化。盖宇文泰当日融冶关陇胡汉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以创霸业;而隋唐继其遗产,又扩充之。其皇室及佐命功臣大都西魏以来此关陇集团中人物,所谓八大柱国家即其代表也。当李唐初期此集团之力量犹未衰损,皇室与其将相大臣几全出于同一之系统及阶级,故李氏据帝位,主其轴心,其他诸族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而将相大臣与皇室亦为同类之人,其间更不容别一统治阶级之存在也。至于武曌,其氏族本不在西魏以来关陇集团之内,因欲消灭唐室之势力,遂开始施行破坏此传统集团之工作,如崇尚进士文词之科破格用人及渐毁府兵之制等皆是也。此关陇集团自西魏迄武曌历时既经一百五十年之久,自身本已逐渐衰腐,武氏更加以破坏,遂致分崩堕落不可救止。其后皇位虽复归李氏,至玄宗尤称李唐盛世,然其祖母开始破坏关陇集团之工事竟及其身而告完成矣。此集团既破坏后,皇室始与外朝之将相大臣即士大夫及将帅属于不同之阶级。同时阉寺党类亦因是变为一统治阶级,拥蔽皇室,而与外朝之将相大臣相对抗。假使皇室与外廷将相大臣同属于一阶级,则其间固无阉寺阶级统治国政之余地也。抑更可注意者,关陇集团本融合胡汉文武为一体,故文武不殊途,而将相可兼任;今既别产生一以科举文词进用之士大夫阶级,则宰相不能不由翰林学士中选出,边镇大帅之职舍蕃将莫能胜任,而将相文武蕃汉进用之途,遂分歧不可复合。举凡进士科举之崇重,府兵之废除,以及宦官之专擅朝政,蕃将即胡化武人之割据方隅,其事俱成于玄宗之世。斯实宇文泰所创建之关陇集团完全崩溃,及唐代统治阶级转移升降即在此时之征象。是以论唐史者必以玄宗之朝为时代画分界线,其事虽为治国史者所得略知,至其所以然之故,则非好学深思通识古今之君子,不能详切言之也。

    注释

    [1]指《梁书·侯景传》和《南史·侯景传》。————编者注

    [2]1947年,隆平县与尧山县合并为隆尧县。———— 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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