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关于这个入口，其实一直以来，断断续续，已经不止一次接触到了。

    原来从“养石蝗”这么小的细节，也能推导出微妙的信息来。

    不过，知道了也晚了，这么久下来，当初的布置早已成型，想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等，等着第一批水鬼的到来、第一轮转化的成功。

    江炼笑：“他必然是暴露了。你忘啦，在湘西的时候，那些飞虫攒成的肉舌只攻击神棍；在凤凰眼，巨鳄还没看到神棍、隔着青铜盖就发狂了；阎罗体内的那个人，诡异地看着他笑；到了三江源，他又被螳螂人掳走，不是因为暴露，还能是什么？”

    孟千姿说：“古早时候的山鬼，能力肯定是比我们这种隔了千八百代的强。想开启天梯，他要么有金铃，要么得会血书人符。”

    “彭一是被抟土改造成那个棋子的样子的，不是简单的易容，他的改造，强大到后代传承的样貌都不是他原有的。”

    江炼试着去设想：“彭一反正是无畏无惧了，他可以装癫发狂、制造混乱，拿走或者抢走箱子，趁人不备时，以假换真。他可以当着众人的面启天梯，然后抱着假箱子进去，没人会追的，只会眼睁睁看着——也许他这行为会让人费解，但至少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什么黄帝方派来的奸细，因为他进了六合之外，莽莽大荒，跟这个世界再也没联系了，箱子进了入口，这个工程只会更安全。”

    江炼心说：我倒是想让你待，你这不是来了吗？

    行，怎么着都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笑着笑着，居然哭了。

    江炼压低声音：“有没有发现，那些山户，没人往这看，我坐下了之后，那些本来朝向这头的，都把脸转开去了。”

    “就譬如我，千姿，我和你在一起了，特别满足，哪怕只再给我一天，我也觉得幸福……”

    她说：“你们明天要办事，你早点休息吧。”

    孟千姿一怔：“他暴露了？”

    一想到第二天就要焚箱，所有事，就此完结，孟千姿总有种不真实感，晚饭时，揪住神棍问个不停。

    写到夜深人静，写到人都倦了，也才写到六十九个，因为写每一个都要掰扯，都要发表意见，都要笑。

    孟千姿奇道：“你看我干什么？我知道，这个入口八成就是天梯，我会避开它的，绝不靠近。”

    神棍结结巴巴：“那……那我，石蝗避开我……不是因为彭一养过它们？而是因为，彭一是山鬼？不对，因为那个棋子是山鬼？”

    “所以，彭一的这个计划是稳妥的，直到几十年前，他才暴露。”

    荒郊野外的没消遣，大家一般都是饭后即洗漱，然后互扯些闲话，各自就寝。

    神棍发表意见：“所以啊，上古传说里，天梯是沟通天外的桥梁，后来绝地天通，陆续毁弃了，只剩下昆仑这一道，还被封印了。被锁住的天梯，有什么好害怕的？天外的东西进不来，人间的种种也出不去，只有神魂从那过路，而且一去不复返，对人世再眷念，也只能徘徊在天梯入口。”

    江炼收回目光，问孟千姿：“刚在愁什么？”

    最后商定的结果是，她可以在肠口外等，但不可以进。

    神棍也说不好：“应该不是，他隶属彭氏族落，是彭祖的亲戚啊。”

    第二天的行程很顺利，日暮时分，顺利到达之前的营地，不过今儿个天气好，没雾，想看到山蜃楼，应该是没指望了。

    边上的神棍一声长叹：“还不是因为那个唯一的意外，阎罗呗。”

    说到这儿，她看向神棍：“但时隔这么多年，阎罗体内的那个人，一看到你，就笑得很诡异；三江源掳走你的螳螂人，压根没问过你是谁，抓了就走，这就说明，它们非常确定你就是它们知道的那个人。另外，它们并没有见过况美盈，却不杀她，也把她抓走，说明认出了她是况家人——是靠什么认人的？”

    神棍想了想：“应该还在，漂移地窟的漂移是有规律和轨迹的，一般在外漂流很久，休整也要很久——去年水鬼不是还在三江源进过地窟吗，前两天小炼炼失魂的事，足以证明漂移地窟回来了，这么一减，回来的时间不算长，基本可以确定还在。”

    江炼握住她的一只手，又把那手拉进怀里好好揣住：“等事情完了，我跟你一起去跟他说，他是个明白人，什么都懂，说不定，不想让你难做，还会笑着安慰你说，自己没什么。”

    外头静极了，山风也温柔，隔着帐篷，她视线穿透不出去的地方，沉默矗立着明日要去的山头。

    孟千姿说：“你要记得，你还有那么多要跟我做的事儿，箱子焚完了，赶紧来找我。”

    出门时，留点未尽之事，你挂着它，它惦着你，念着惦着，也就如愿回归了。

    “咱们得回湘西，看看那只小白猴？还得给它起个名字，叫起来好听。”

    “况同胜那儿？”

    没错，抓况美盈，凭的绝对不是脸。

    江炼倒吸一口凉气。

    她把笔记本和笔都扔给江炼：“一天，我们要做的事一天做得完吗，你开始写，从一开始编号，想想我们还得做多少事啊。”

    然后是巴梅法师的解读，他说“能帮你听到，徘徊在入口的人，不甘的声音”，就是因为这话，他们联想到了盛家的铃，铃音能让人听到的，就是逝去者不甘的声音——在这里，入口是阴阳分割，生死码头。

    话说完了，又觉得自己说得太绝对了：“他应该……不是山鬼吧。”

    哪知边上的孟千姿若有所思，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觉得他是。”

    他梳理了一下：“也就是说，截止目前，天梯的开启有两种方式，一是祭凤翎、焚龙骨，二就是山鬼的启天梯？”

    江炼落笔又顿，转头看孟千姿：“千姿，跟我回趟家，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她坐起来，看江炼出去，江炼在外头帮她拉上拉链门，那两片门布，一路上合，就快合到江炼的脸。

    江炼也有点好奇。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炼起身时，觉得腰上微微一沉，是她拿手摁住了。

    第三条。

    孟千姿笑了笑：“我从小就不喜欢给人带去坏消息，因为那样，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会成为坏消息的一部分，哪怕很多年以后，他看见你，第一时间联想到的，还是你带给他的那个坏消息，以及与之相关的种种痛苦、崩溃还有绝望。”

    怪不得总也没想到这条“入口”，下意识里，他们就没觉得那是人能去的地方。

    江炼回过味来：“其实我和神棍一直没想到入口，也是有原因的，通俗来说，入口是神魂去处，人死了，身体腐烂，神魂消失，用现在的话说，消失在茫茫宇宙深处了——蚩尤一方费尽心思找到水精，为的不就是长久保存意识、怕神魂消散吗？所以对它们来说，山腹内的这条‘入口’，是最可怕的地方，进了入口，就全完了。”

    好像可以这么说，神棍迟疑着点了点头。

    江炼手上顿住，只从门布未合拢的那一小块里看她，一如她刚追上他们时，也从那一小块方寸里看江炼。

    孟千姿被他一番话说的，眼圈儿都红了。

    “那你们进去，就是先把山胆给拿出来，然后点燃凤凰翎，就这么烧？”

    那个时代，血好像是某种特定的密码，况家以血开箱，水鬼讲究血脉纯净，盛家有融血之说，山鬼的术法，又必须流有山鬼血脉才能操作。

    神棍推了推眼镜：“应该是吧，彭一留下的讯息里，也没说要玩什么花样才能烧啊。”

    他说：“那时候，我妈妈让我拼命跑，一刻都不要回头，还说，我总有一天，会遇到值得的人，过上最好的生活的。”

    说完了又叹气：“可惜了，这么多年，都没挑中，白练了那么久的放飞技艺，我家‘掌中星’都落好厚一层灰了。”

    “千姿，那个时候，我要是知道，前头会遇到你，我会跑得快点的，那样，我们认识的，就会比现在更久了。”

    “当初洞神已经把消息传递回来了，它们会不会做什么防备啊？”

    她找到了水鬼这场灾祸的源头，却给不出解药，好比看大雨冲垮房屋，救不了任何一片瓦，只能看房子一座座倒，等着雨过去，等着天晴，等着把废墟都收理。

    江炼朝不远处站着的孟劲松看了一眼，他正在抽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孟劲松整个人，都像他抽的烟一样沉默。

    孟千姿坐在帐篷里，只是笑。

    山鬼，沿袭的传统比普通人多，几个年岁大点的姑婆，就更加有些近乎执念的老讲究。

    不过，可不可行看她是否自觉了：毕竟留在外头的人，谁都制不住她。

    江炼动笔开写，又提出建议：“鹊桥已经随我姓了，要么它就随你吧。一只猴，还那么臭美做面膜，不如叫孟小美。”

    龙骨焚箱被安排在这个地方，是有道理的，所谓的彻底焚毁，也许本质是一场盛大献祭。

    没写满，留着以后慢慢写吧，多的是时间，孟千姿把写满字的那张折好，塞进江炼的贴身内袋：他比较需要这个，他时刻需要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谁让他没个天高地厚，说出“一天”那种丧气话来？

    不过，提到鹊桥，第二件事也来了：“我得帮鹊桥找个高富帅，到时候拍张结婚照，寄给曹解放，气死他。昨日的桥你爱理不理，来日的桥你高攀不起。”

    孟千姿忽然叫他：“江炼？”

    他说：“当然找你，我不找你，我找谁啊。”

    江炼说：“其实，最有效的安慰，是没手的安慰断指的，全瘫的安慰没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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