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少时离家,拜师学艺,然后闯荡江湖,入公门,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也是来去匆匆。”
“你失去了法力,仙迹在冥道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踪绝,他们会这么想,也不奇怪。”杨戬顿了顿,唇角抹出一丝轻笑,“到底不是自家妹子,他们是不在意的。”
“真的?”端木翠微笑,“真的想我最多,比大人,比家人,加起来都多?”
“事情都办妥了?”沈人杰的声音阴恻恻的。
展昭心中一软,语气也随之软下来:“我这趟去,是有要事在身,等同于潜入兴州,何等凶险?收敛形迹尚且不及,哪里能带上你?”
沈人杰不语,倒是那美人忽然站了起来,行至桌边擎起酒壶,便欲为展昭斟酒。展昭伸手虚挡:“贪杯误事,不用。”
“我总怕我的福气不够来娶你,不够与你厮守,现在看来,真的是不够。”他笑,勉强伸出手去,帮她擦干眼泪,“不过,展昭这一生,俯仰无愧,自信算是个好人。我想,我应该还存了那么一点点福气。如果上天还顾念我,端木,我想帮你,拿这点福气,去换一个心愿。”
端木翠嗯一声,伸手拿起酒杯,迟疑了一回,一饮而尽,而后用手背揩了揩嘴角:“谈什么?”
那时,她很烦听到那样的歌谣,总觉得女子的嘤嘤哭音,损了麾下战士的士气,每次听到都气不打一处来。
不及展昭回应,他径自负手而去。
“展昭真的会死?”
她的目光如此殷切,杨戬低下眼帘,实在不忍让她失望,过了很久,才低声道:“端木,你要知道,展昭的足上没有红线。”
她微笑着念动法咒。
杨戬叹气:“端木,在你心里,大哥很蠢吗?”
“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是,不要任性,安心等我回来。”
耳畔响起护卫兵将撕心裂肺的恸声,她倒在地上,侧脸贴着冰凉而泛着血腥气的泥土,胸前流出的血渐渐在身下渗开,如同一朵盛放的花。
野力图和骨勒仁冗对视了一眼,没敢应声。
“一连两日夜如白昼,天有二日……”
杨戬搂住端木翠,微笑着摩挲着她的长发:“你喜欢上了展昭,所以不愿走了对不对?”
“将军!将军小心!”示警声唤回了她的清明意识,她忙转过身来。
“想到了。”展昭笑,“想得最多的,就是端木。”
展昭哭笑不得:“又是我?”
“你说了算?”端木翠哼一声,“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去办事,我去……收妖。”
“就是那个什么西夏东夏。”她不高兴,“要去多久?”
“福气用掉了也娶?”
展昭乔装改扮,星夜兼程,第四日的傍晚,到达兴州城郊外。
战鼓擂如山响,旌旗挥蔽了半个天空,端木翠茫然四顾,身后响起戈戟破空的声音。
端木翠鼻子一酸,小心地抬眼看杨戬:“大哥找我了?”
端木翠温柔搂住他:“展昭,记不记得你说要娶我?”
杨戬失笑:“这般喝酒?牛嚼牡丹。”
端木翠抬起泪眼看杨戬:“大哥,不做神仙行不行?我留下来行不行?”
展昭哭笑不得,顿了顿才握了她的手:“端木,正经说话。”
“以前也好,现在也罢,哪怕是将来,我总会有许多日子在外不归,缉凶办案,端木,你不可能次次跟着我。”
展昭心中一凛,迅速飞身而出。就听砰的一声,巨石砸在方才掩身之处,泛起无数烟尘。浓密的烟尘之中,四面八方破空之声愈来愈密,耳畔不断传来己方的惨呼之声。展昭手中巨阙舞得密不透风,但是箭雨实在太过密集,忽地足踝一痛,知是中箭,方低头看时,背后又是裂石之声。展昭大惊之下,飞身撤开,奈何足上无力,到底迟了一步,背心重重挨了一下,血气上涌,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昏死过去。
展昭面上无波,静静掩身石后。齐得胜目眦欲裂,忽地跳将出来,指着峡谷之上破口大骂:“骨勒仁冗,你这个叛徒!”
“辛亥、乙酉、丙申、壬寅,是不是?”
两人在马行街最中央的太白楼二楼用膳,透过打开的窗扇,可以看到远远近近的灯火和热闹。展昭给端木翠夹菜,菌菇、竹笋、芽尖、糖藕,那么小一个砂碗,堆得高高颤颤。
展昭心中好生赞他们行事滴水不漏。
“那是因为什么?”端木翠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些,但还是控制不住语声发颤。
老板懒得理会她了,收了两个叮当响的铜板,几乎是用脚把那个盆挪到她面前的。
“还有什么更厉害的,都使出来。”她轻描淡写,“我不怕。”
“是。”他眼睫疲倦地合上,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叹息。
恍恍惚惚间,脚下一绊,端木翠摔在地上,前方不远处落着一面氅旗。
那句话,她到底还是没敢清楚大声地说出来。
“这么想家,为什么不常回去?”
来不及了,一柄青铜长戈直直穿透她的心口。
杨戬的身形犹如电闪,眼前影晃,再看时,已在数丈开外。
端木翠一进洞,一颗心就整个儿缩了起来。洞内虽然很暗,但暗褐色的血迹分外刺眼,迤迤逦逦,一直往内延伸开去。
端木翠委屈:“西夏是你家的,我去转转不行?”
端木翠没有动。
展昭不动声色:“只可惜操之过急,未能戒急用忍,这几场仗的失利,引起了李元昊的怀疑,对不对?”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端木!”展昭惊讶地迎上来,“这时怎么会过来?才四更天。”
他说得很慢,端木翠的眼泪慢慢流下来,终于忍不住扑进杨戬怀中大哭:“大哥,是我对你不住。”
哮天犬吓了一跳,她这口气,就像杨戬只是她的小跟班一样,你说改就改了?你又不是山神。
“适才在庭院中,沈堂主试过展大人的功夫,一为袖箭,二为剑术,展大人觉得,沈堂主的功夫如何?”
杨戬淡淡一笑:“端木,坐下谈。”
圆盘的顶端,她写下展昭的名字,还有展昭的生辰八字。
就那破花?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小青花开始默默地捻衣角、咬嘴唇、对手指,可能待会儿还会蹲墙角画圈圈。
数十人齐齐呐喊,自掩身处冲将出来,两方接壤之处登时一片混乱。
忽地心下一动:背上也有伤,能不能让大哥也如法炮制?正想说话,杨戬却突然开口了:“端木,我在宣平,数次以异象召你,缘何从不回应?”
热腾腾的葱油蛋面送到端木翠面前,她一声不吭,操起筷子在面里搅个不停。
“杨戬,你放手。”她一字一顿,“你再拉我,我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她不管,她要去找展昭。
展昭摇头:“要刺杀西夏国主,谈何容易?沈堂主,倘若此事闹大,你可曾想过,李元昊可能以此为借口,与大宋交恶?”
端木翠哽咽:“大哥不要怪展昭,是我喜欢上他。”
“堂主不必挂怀。”丝丝欺身上来,软语宽慰于他,“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想来展昭也不会怪堂主。说起来,合该他不幸,偏偏擅使袖箭,剑术又佳,要找一个人假冒堂主,非他莫属,这也算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退一步说……”
“好。”
那人回以一笑:“不用了,高手过招,一两招间可见端倪,用不着拆到千八百招。展大人的确是把好手,在下入松堂堂主沈人杰。”
“谁要你带,我有手有脚,自己能去。”
“沈堂主!”峡谷之上遥遥传来呼喝之声。齐得胜蓦地住口,猛然色变:“是骨勒仁冗的声音!”
她穿了件普普通通的翠绿色布衫子,裙边上沾了点泥,想来是在公孙先生的花圃里胡闹时沾上的。早上束发时漫不经心,方才一通折腾,发髻已经有点散了,几缕发拂在面上,颊上还有三道抓痕,浅了些,但到底有碍观瞻。
展昭点头:“是,最喜欢你。还因为……”他的语气柔和起来,温柔看进她含泪的眼睛里,“还因为,娘有哥哥嫂子照顾,大人有公孙先生陪着,有张龙、赵虎他们照应着,但是端木,只有我了。”
展昭一声叹息,伸手帮他将双目合上。
端木翠。
端木翠心中一凛:“为什么今日是我死心的日子?”
不提还好,提起这茬,她更火了:“不稀罕,一辈子不看都不稀罕。”说着腾地起身,噔噔噔下楼去了。
“你也没睡着啊。”展昭答得理所当然。
“不蠢……”端木翠瞪大眼睛,不明白杨戬为什么岔开话题。
她语声渐低,呵气如兰:“退一步说,我听说庞太师对那个包黑子甚是不喜,想来对包黑子的羽翼也是看不惯的。这一回除去了展昭,庞太师嘴上不说,心中定是大悦,没准还会记堂主一功,你说是也不是?”
直到一行人进了地道,那马夫才向展昭见礼:“入松堂堂主旗下齐得胜,见过展大人。”
端木翠伏在展昭胸膛上,哭得说不出话来。
“睡不着。”端木翠咬了咬嘴唇,侧脸偎着他的胸膛,伸手揪着他胸前的衣襟,一下又一下。
端木翠面上泪痕犹湿,唇角却绽出温柔微笑来:“但是在展昭面前,我总是哭,有时不当哭,也要狠狠哭一场。”
“是不是展昭出事了?”她紧张起来,抓住公孙策的胳膊,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展昭出事了?”
思忖间,慢慢绕过了马行街,清淡的花香绕于身周,越往里走越是馥郁,端木翠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晃了开去,快步向花市内里走去。
端木翠轻轻伏进杨戬怀中:“大哥,我或许脾气不好,不懂事,但是事涉大体,我总还是知进退的。我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提过分的要求,只有一件事,请务必答应我,送我去看看展昭。”
如前所料,袖箭未到近前已被护卫舞刀拦下,不过事已达成,展昭也不恋战,喝一声:“走!”
“还不就是宣平天有二日的事情。”张龙皱眉,“这都一连七天了,也不知后头是个什么响动儿。照我说,有什么事要来就赶紧来,就这么吊着算个什么事,嗐!”
公孙策气得把手中的《世说新语》卷作一卷,砰砰砰地直敲桌子:“野地里的叶片是尖的,这个是圆的,圆的!”
展昭下意识也想起身,边上忙活的小二看看情势不对,赶紧过来点头哈腰。展昭是官,他也不敢明说是怕展昭不给钱,只得拼命朝展昭笑,笑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希望展昭能明白他笑容底下的辛酸用意:爷,你若是不给钱,掌柜的会扣我工钱的……
端木翠应一声,正要跨步出去,忽然又回头,低头看着地下,声色俱厉:“你,老实待着,不准跟我出去!”
幡旗满目,毛旌随风,李元昊的车驾前后,俱是刀戟如林的京师卫戍人马,看这架势,近身都不可能,行刺谈何容易?
骨勒仁冗回到家中,屏退一干守卫,径自进了卧房。
“所以,你想趁这个机会刺杀李元昊?洗去他对骨勒仁冗的怀疑?”
沈人杰的袖箭,比之自己常用的,重了一分三两,不过,依然趁手。
端木翠的脸色有点不对:“那你忙吧,我自己去就是。”
“你再睡会儿,我走的时候再叫你。”
沈人杰忽地长身立起:“丝丝,招呼展大人。”
端木翠不说话,埋头在他怀里,忽然低声说了句什么。
好在,只是外围惊扰,做足了声势便可。
公孙策决定点化一下她,他放下手中的《世说新语》,换了卷《诗经·国风》。
公孙先生费了许多工夫教她写宋时的文字,她到底还是没学会,写的,还是仓颉鬼书。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以往,天庭不是没有发生过上仙在人间遇险失去法力的事,上界这班懒散之人只凭仙迹寻人,而仙迹在出事的地点踪绝,要找寻起来很是困难。可是真要用心找,其实也不难。”
展昭面上薄怒,随即站起,忽地肩上一沉,却是丝丝纤长玉指,搭上他的肩胛。
看到那面氅旗,端木翠的心中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她慢慢地伸出手去,把那面氅旗拿了过来。
“齐兄!”展昭觑着外围似是无声息,飞快地将齐得胜拖将进来。齐得胜口中迸出血沫来,上气不接下气:“展大人,这骨勒仁冗,想不到……”
展昭笑着将她拥进怀里:“不是让你好好睡,不要过来送吗?”
那首歌谣,到底是怎么唱来着?
厅堂之中,业已备下一桌酒馔,俱是上好的精细菜色,精切细炙,一瞥之下,便让人食指大动。展昭一路行来,风餐露宿,入了北地之后,因着当地民俗,吃得更是简单粗糙,乍见到这样的精细盘餐,竟似是回到江南形胜之地,不觉有些恍惚。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谈什么?”端木翠沉不住气。
展昭委屈到不行:“那桌子饭你是一口没动,饭钱我可半分没少付。”
公孙策不想理她: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嘛,除了展护卫走的那天她表现得很有离情别绪之外,其余的日子怎么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亢奋。看花的时候你就不能愁上眉梢,吟两首哀婉凄恻的词什么的,比如“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比如“何处相思明月楼”,你净跟我的花较劲是怎么个事嘛……
“因为我是端……木……翠啊。”她重点强调了自己名字中间的“木”字,“小时候,我娘叫我小木头。你想我的时候,当然要看木头。”
端木翠推开门,房内的两人齐齐抬头看她。展昭还穿着睡时里衣,桌上的行李都摊放着,床上衣裳摆得左一件右一件的。
矮矮胖胖的老板看看端木翠又看看门口:这姑娘癔症了?干吗对着空气又哭又笑?下一刻,他的眼皮千斤重,他打了个呵欠:是关门的时候了。
展昭点头。
李元昊面色一沉,眸光暗如鹰隼:“只是什么?”
端木翠咬着嘴唇坐下来,杨戬坐在对面,轻托衣袖,给她斟上一杯酒。琥珀色的玉液,香气馥郁。
卧房中央,好一幅香艳绮丽场景,丝丝酥胸半露,绢衣不掩香肩,正偎在沈人杰怀中,举杯喂饮。沈人杰低啜两口,蓦地抬起头来,一双鹰眼精光四射。骨勒仁冗心头一凛,慌忙见礼:“堂主!”
“我去找他。”
杨戬慢条斯理地解下大氅:“也算他们幸运,可以跟上界的天神——二郎真君,实打实地过过招了。”
展昭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那首歌谣,怎么唱?”
“这花怎么个奇法了?”她把花瓣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就差扯下来了,“不就是红色里头带了点点白,哎,公孙先生,这就叫奇花异草了?”
展昭默然。
她颤抖着伸手把他的身子翻过来。
“你早就知道?”杨戬的眸中掠过一丝疑惑之色,“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就它了?老板欲哭无泪。
“那姑娘看看,要不要买盆别的?”老板极力想促成生意。
“这山叫什么山?”端木翠茫然看孤岭山巨大的弧形山线,也不知为什么,这山,她第一眼就不喜欢。
“这名字不好,大哥,改了它。”
李元昊伸手拿起了细看:“我记得,先番有人潜入宫中生乱,相斗之时,留下的也是这样的袖箭。沈人杰,听说是入松堂堂主?”
坐下?
他的语气愈加温柔:“我想了很久,谁都不行。那端木要怎么办,这样一个坏脾气的姑娘,发脾气的时候没人顺着她怎么办?她难过的时候偷偷跑到一边哭怎么办?我这么心疼的姑娘,到时候没人理会她怎么办?”
“生死盘的指针恰好置换你二人性命的概率少之又少,很可能轮空,也有可能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是妄动生死盘,一定会有天谴,端木,这样做,不值得!”
哮天犬吃了杨戬一呛,蔫巴得茄子般低下了头。顿了顿,它又有发言的欲望了:“那……主人,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打个什么样的比方呢,这么说吧,就跟进了珠宝店,开口就要海洋之星,结果店员屁颠屁颠殷勤了一圈下来,人拿了张宣传页跑路了……
“哦……”展昭恍然大悟。
“为什么?”端木翠眼中噙着泪,脑袋一歪,像极了以往俏皮的模样,“是不是因为,最喜欢我?”
“西夏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孤身女子去到那里,我如何放心得下?”
“是我们部落的习俗。”端木翠将蓝袍展开,凌空抖了一抖,“展昭,伸手。”
展昭觑到空子,长身纵起,一声清啸,以夏兵头顶为脚蹬,孤身向内锲入竟达十余丈,趁着内围惊呼之际,袖管微垂,三枚袖箭入手,向着李元昊车驾内激射而去。
端木翠含着眼泪笑出来:“大哥。”
这诡异的天象终于引起了杨戬的疑心,他猛地转过头来,悚然色变。
第二道电光随之越空而来。
“清清场,都散了吧。”
“还没,”展昭摇头,“回去了再收拾。”
这一趟急令到兴州,怕是入松堂这边,有了什么纰漏。
“活该!”端木翠撇嘴,心情复苏了那么一点点。埋头吃了两口,忽然抬头问他:“要去多久?”
“所以明日刺杀李元昊,请展大人带队前往,一击之下,火速撤离,性命自当无虞。但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一定要射出沈堂主的袖箭,亮出几招剑式,西夏人就会知道,刺杀李元昊的,同先前潜入宫中之人是同一伙。这样,我们方能保骨勒仁冗洗去嫌疑。展大人,骨勒仁冗,比你我想的都要重要许多,来日西夏和大宋倘若真有一战,骨勒仁冗可立首功,也不枉我们尽心尽力保他一场。”
一杯过后,沈人杰单刀直入:“展大人,想必你也知道入松堂的营生。不瞒你说,自去岁狼主李元昊称帝,一直有风声说西夏要对我大宋谋战。朝廷那头急令不断,要我们尽快打探军情。”
“有娘,还有哥哥嫂嫂。”展昭想了想,唇角绽出微笑来,“还有侄儿侄女,上次见,皮得不行,现下应该长高些了。”
“你就住我的房间,日常跟先生学些东西,聊胜于无。”
端木翠却做得认真,她打开胭脂盒,胭脂的甜腻味道浮上鼻端,仔细揩抹着花瓣,唇角忍不住绽开促狭的坏笑:这样做当然是瞒不过公孙先生的,只盼先生念她这份心意,不要再摆出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人心易变,现在说这个,于事何补?”展昭伸手按住他的创口,“噤声。”
“不错。”沈人杰面上终于露出笑意来,“费尽心机,虚实变幻,甚至赔上这许多条兄弟性命,终于让李元昊尽信于你。骨勒仁冗,你可不能负了朝廷期望。”
“我想了很久,端木要怎么办,端木要怎么办,托付给谁我都不放心,有谁能像我这样,把端木放到心里面去,去关心端木过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饿不饿,开心不开心,生气不生气……”
端木翠闭上眼睛:“我睡着了,展昭,你快些回去。”
洞外的刀戟相碰之声传来,展昭渐渐陷入沉寂的身子陡然一绷。
杨戬没有去看盘面,只是看着端木翠的脸。他忽然觉得,这个妹子,他其实并不太懂她。
拿着胭脂石绿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许多埋没却从未消失的记忆自四面八方迫将过来,潮水般风急浪高,又好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她是最微小的尘埃,死死攀附着水沫,被动而走,无所适从。
“端木,西夏兵就快搜到这里了……”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展昭的脸,“他没多少时间了,走吧。”
端木翠愣住了,看着展昭,眼泪慢慢流下来。
进了屋,先拐去书房,展昭心中已猜了个大概。果然,那马夫挪了挪架上的青花瓷瓶,辄辄声过,挨着整面墙的书架移了半爿开来,露出一条向下的幽深石阶。
端木翠脸一红:“我不记得了。”
“都说了我不知道天有异象的事。”端木翠嘟囔。
“此人名叫骨勒仁冗,在质子军中深得李元昊信任,屡次擢升,算是贴身禁卫。涉及军机大事,李元昊也并不避他……所以,他为我们送出不少得力的情报。展大人,你身在开封,可能并不知道,西夏虽然现在并未大规模对宋用兵,但边境接壤之处,已经打过了几场仗。骨勒仁冗送出的情报,对我们很有用。”
端木翠也不理他,慢慢向那洞口走去。
“要不要抱一下?”她笑嘻嘻的,“过了今晚,想抱我的时候,就只能去路边抱木头了。”
“再往里走走,第三家就是了。”
沈人杰唇角隐有得色:“展大人莫管我入松堂是威逼引诱还是偷梁换柱,总之,这个细作,算是植进去了。”
“为什么是抱木头?”展昭有点发蒙。
周遭的呐喊声忽然齐震,端木翠猛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西夏,这是牧野!
沈人杰冷冷锥视他一眼:“一切安排,都听展大人的。我们会坐守入松堂,敬候佳音。”
沈人杰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无妨,自己人。”
展昭微笑,心中却止不住叹息。
“所以呢?”展昭终于理出些头绪。
“我都睡着了。”他的声音很低,低得端木翠得把耳朵凑到他的唇上,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后来有一个姑娘太吵了,吵得人睡不着。”他伸出手来,轻轻贴着她的脸,“端木不要哭,你再哭,我也要跟着你哭了。”
“我听说,”端木翠微笑,“凡间的男女婚配,都是要交换生辰八字的。展昭,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射了你一箭?”李元昊的笑容甚是玩味,“什么箭?”
“好了?”端木翠眨了眨眼睛,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展昭,如果……”端木翠说得吞吐,“我是说如果,我们是一家人,那是什么样子的?”
杨戬沉默。
正信步间,忽听得背后飕飕风声,似是什么暗器分上中下三路过来。展昭心下一凛,不及回身,一招梯云纵,生生将身子拔高了三四丈高。与此同时,耳辨来势,腕上使力,手中的笠子帽如飞梭般旋将出去。
杨戬不动声色,将氅袍拈起一角,静看酒液流下。
“因为人仙不恋,因为展昭……喜欢我。”端木翠咬了咬下唇,说得很是艰难,“月老不可能在我和他的足上牵线的。他没有红线,我在他身边陪他,不是顺理成章吗大哥?”
“就是那种白的花瓣,上面有条绿道子,还有条红道子的。”
展昭微笑:“天交五更的时候,那时,你还没起床。”
“如果我们是一家人……”展昭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他微笑着看向端木翠,“那怕是要用光我一辈子的福气了。”
端木翠不说话了,筷子在面里搅了搅,忽然没头没脑来了句:“那我也去。”
“哦,马行街后头,顺着大路直走,尽头拐个弯就是。”
不过京师卫戍部队,到底是李元昊精挑细选百里挑一出来的,个个应变极快。初时的慌乱过后,人人擎了夏国剑在手,逆势而袭,入战极快。展昭等攻势虽猛,不久仍被遏制在小小的包围圈中。
死一般的寂静。
端木翠到达孤岭山时,漫山遍野,素白一片。举目看去,孤岭山像一个巨大的坟头,冷冷清清。
展昭不说话了,叹了口气,低下头时,正看到她面上的抓痕,伸手轻轻触了触:“是不是做噩梦了?”
展昭的房门半掩着,房内透出晕黄的灯光来。隔着几步,端木翠就听到公孙先生在说话:“这一瓶是金创药,这一瓶是玉露丹,衣裳都带齐了吗?那头冷,怕是还在下雪……”
端木翠不说话。
好在,他知道她是去哪儿了。
整个晚上,端木翠都闷闷的。
她不知道自己下巴上还沾了一点石绿。
“什么?”展昭回头。
展昭肩上一矮,错开身去。
“也差不多嘛,圆的就更金贵些了?哎,这又是什么花?”她好奇地托起另一朵白花的花托儿,看起来像是茶花,白色的花瓣儿密密簇簇的,奇的是每一朵花瓣上都有一抹子淡淡的绿晕,外加一道红条子。
家?
身如鬼魅,形动如电,一行人得令,齐齐向一围攻薄弱处冲杀,趁着西夏军不备,撤得飞快,不多时便将西夏军的愤怒吼声远远落在身后。
“那要怎么办?”哮天犬反应很慢。
这声音熟悉而又陌生,似乎起自不可名状的遥远之处,但明明近在肘间。
说到此处,略略一停:“狼主的质子军,展大人可有耳闻?”
“端木,”展昭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只有知道你好端端的,我才能安心离开。听我的话,搬去开封府住,等我的消息,嗯?”
“说什么?”展昭没听清。
这一招使的回旋巧劲,那帽子看似飞去,实则打了个旋儿又飞将回来。展昭手臂伸长,擎了那帽子在手,仔细看时,帽身上不同位置分插着三支袖箭,那袖箭的样式跟他的袖箭极是相似。展昭心下生疑,正寻思处,身后脚步声起,有人哈哈大笑着迎出来:“果然不愧是南侠,这番规避的身法,你认第二,这世上绝无人敢认第一的。”
公孙策急得满脸是汗,大声向她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挥手。但是她听不见公孙策的声音,只能看到他的嘴快速地张合、张合。
端木翠眼圈红了。
端木翠白他:“为什么要谢你,都是你害我没吃成饭。”
“饿了!”
生死盘遭此一震,猛烈晃动起来,周身腾起烈焰。端木翠眸光一冷,双手伸出去,稳住了盘身。
他……死了吗?
“大哥就是想跟我谈这个的是不是?”端木翠用衣袖擦干眼泪,“那我们谈,大哥,要怎么样才能留下来?”
“怎么办?”杨戬唇角泛起苦涩至极的微笑,“在这儿等着,给她……收尸。”
展昭并不贪饮,只浅浅呷了一口,旋即停杯,若是白玉堂在,怕是又要笑他小里小气,做不成酒中神仙。
“可是……”
半晌不见动静,神秘兮兮地睁开一只眼睛,正看见展昭笑意浅浅的唇角。
“大哥说的那个展昭,是我认识的……那个?”
而这一切,对端木翠来说,都像是无关紧要的布景。她在雪地上跪下来,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面无表情的刺入左手掌心。
那是大宋行省疆图。
胳膊忽然就被人攥住了,抬头看时,是杨戬。
“还有这个小黄花……野地里遍地都是嘛……”
“端木,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展昭伸出手去,摩挲着她柔软的细发,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端木,只有你好端端的,我才走得安心。我不知道我还剩下多长时间,是一炷香,还是一盏茶?现在拿走就好,都不要了,拿这一点点的命,和那一点点福气,去换端木的平安。希望老天能听到我的心愿,让你的亲人快点找到你。不然的话,做了鬼都不安心。小时候,娘说人一旦死了,做了鬼,就只知道往前走,不知道回头看了。我想,我做了鬼之后,脑袋一定是长反了的,因为放心不下端木姑娘,一定要看到你才安心……阎王看到我,会不会吓一跳,怎么有长得这么丑的鬼?”他轻轻地笑,慢慢地闭上眼睛,端木翠的泪水一滴滴打在他面上。
杨戬无奈,忽地牙关一咬,手中的三叉戟化作三道金光,直取生死盘柱。
杨戬淡淡一笑:“不过端木向来疏懒,上祷的仪式繁复,想来你也懒得为之。既然这样,我来找便是。我在宣平以异象传唤你,夜如白昼,天有二日,一连七日,你都不曾烧符纸回应。”
“只是……”李元昊冷笑,“区区袖箭,宋人的小玩意儿,如何经得住我们大夏的重剑!”语毕扬手,就听铮的一声,袖箭钉入了墙上悬着的羊皮疆图上。
展昭也不恼:“我会尽早回来。”
“我又没送过人远行。”
展昭笑她:“真该有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的模样,像个舍不得人远行的小孩子。”
这不是西夏或者大宋任何一位将领的氅旗,这是她的氅旗,是她端木营的氅旗。
不知为什么,端木翠竟自惭形秽起来,下意识退了一步。
杨戬不知该如何答她。
屋内熏香极是淡雅,有美人着朱红锦袍,松绾发髻,青丝如瀑,正凭着琴案抚弦。淙淙琴音,宛若涓涓细流,沁人心脾。
杨戬背过身去。
杨戬走上前来,目光停在她脸上,伸手触上她面上的抓痕。
“就是刚才,看到你睡在这里。”展昭微笑,声音却忽然变得很轻,“好像……一个家一样……”
“端木姐,去买花吗?”张龙看看端木翠又看看小青花,“要不你等等,我把信报知大人之后陪你一起去。”
展昭眸光一冷:“丝丝姑娘慎言!”
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生死盘飞转的盘面慢慢停下来。
沈人杰亲自为他斟酒:“上好的梨花白,展大人,尝尝看。”
“哪里是贵那么简单啊。”老板给她扫盲,“姑娘,这花是茶花中的极品啊,小的从来都是只闻其名,没见过真东西啊。不是小的打诳语,这整个开封,都未必能找出一株两株来。”
哮天犬立刻不吭声了。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给我来一盆……抓破美人脸。”
来不及了,轰的一声巨响,大地震颤,方才画着圆盘的地方,突兀地升起丈余高,盘面呈墨黑色,正中一道鲜红色的上下指针微微颤动。而盘的外围,她的名字和展昭的名字,正快速地围绕着圆心旋转着。
“是、是……改了它。”哮天犬结巴。
“大哥,我们谈自己的事,何必咒展昭!”
端木翠颤抖着手去试他的鼻息,只觉空空如也,又觉得还有一丝游气,反复几次,总也不能确定。巨大的恐怖慢慢蔓延开来,她抱住展昭,低头去吻他的唇,吻了又吻。
杨戬眼睁睁看她双手在烈焰中炙烤,一颗心直如油煎一般,那十几个西夏兵俱呆了。
“什么?”
“娶。”
端木翠果然不愧是将军出身,极其具有杀伐决断之才,但见她目光在四下溜了一溜,最后停留在地上一株最普通的白色茶花身上:“就它了!”
“果然是个英雄,连我的前锋卫将都险些折在他手中。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个窝囊人物,也领不了入松堂了。大宋,果然还是有几个人的。”
“因为人仙不恋,因为展昭喜欢你?端木,你还真是自以为是!”杨戬笑得半天喘不过气来,“你还真是,自以为是!”
第二日清晨,如他所料,一队出城的马帮和一队进城的货队在城门口因为一点小事而“争执”起来。撒泼式的争斗引发了城门兵卫的哈哈大笑、指手画脚,一片扰攘之中,谁也未曾留意到马帮的一人偷偷溜了开去,再回来时,笠子帽低压,已换成了展昭。
展昭点头:“略有耳闻。听说质子军人数逾千,是李元昊在豪族子弟中选拔善骑射者组成的卫戍部队,分三番宿卫,保卫狼主安全。只是……”他欲言又止,沈人杰看向他,以眼神示意他但说无妨。
“才怪。”端木翠瞪他。
端木翠回过头来。
展昭笑出声来,伸手拥住她,用力搂了搂:“那不行,还是留着力气,回来抱小木头吧。”
“不要送。”展昭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若送我,我怕我舍不得走了。”
“偏劳先生。”展昭将公孙策送到门口,轻轻把门关上,尚未及回身,端木翠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
兵车?
“一定记得。”展昭不依不饶,唇角绽出微笑来,“唱给我听。”
“端木,我要死了是不是?”
“不学,我去西夏。”
这是怎样的客户啊,开始还以为是个肥羊,那么耀武扬威的,一开口就不同凡响。到了后来,居然就买了这么一盆……
展昭叹气:“吃水还不忘掘井人,端木,我忙活这么半天,你连谢字都没有一个。”
“你们部落的歌谣,临别时唱的歌谣。”
老板吓了一跳。
她不看展昭,也不夹菜,自顾自拿筷子在碗和碟子之间搭桥。
沈人杰微微点头,忽地想到什么,忍不住唏嘘:“倒是可惜了展昭……”
电光石火间,展昭的脑袋轰的一声:那不是兵车,是西夏人的旋风炮!
“你赔!”在公孙策爆发出怒吼声之前,端木翠脖子一缩,溜得那叫一个利索。小青花屁颠屁颠紧随其后,翻过花圃围砖时还摔了个跟头,也不知门牙又报销了几颗。
撤退的路线亦是先前定下的,齐得胜领着众人撤下,正行进间,展昭忽地停下脚步,沉声道:“不对。”
到端木翠家时,刘婶还没来得及走,见着他第一句话就是:“姑娘睡下了。”
杨戬疲倦地挥了挥手。
“大……哥?”
端木翠拼命摇头:“不哭,再也不哭。”
展昭冷瞥了她一眼,拂袍就座。
哮天犬在边上看着,大红舌头拖得长长的,眸中露出又是倾慕又是崇拜的目光来。
端木翠含着眼泪笑出声来,伸出手去搂住展昭,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展昭,我一定嫁你,谁都拦不住我。”
十余人齐齐刹步,齐得胜愕然道:“展大人,有什么不对?”
“噤声也不会……多……活两日。”齐得胜咧嘴一笑,“想不到我老齐死时,身边陪着的,是南侠……”
哮天犬小心地看着杨戬的脸色,得到默认之后,他指了指远处的山洞。
杨戬抬腿就给了它一脚。哮天犬在雪地上打了个滚,再站起时,已化了原形,尾巴左摇右摆,一条大红舌头颤巍巍地垂着。
李元昊端坐行宫书案之后,正翻检枢密院的折子,忽闻门外步声橐橐,抬头看时,进来的正是骨勒仁冗和前锋卫将野力图。野力图臂上缠着绷带,行动倒是无碍,想来只是小伤。
端木翠没好气:“行,都行。”
那首歌谣,到底是怎么唱来着?
野力图将手中沾了血迹的袖箭毕恭毕敬奉上。
西夏人搞什么玄虚?既然已经围住了他们,缘何还不动手?展昭心下生疑,探头看时,只见峡谷之上,齐齐推出数十辆兵车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端木翠一个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手上的力没使好,居然就把花托儿给拽了下来。抓破美人脸华丽丽升级为扯断美人颈。
他大踏步地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袖箭的准头不差,只是力道稍嫌不足,否则袖箭应该透帽而出,而非插于帽身;至于剑术,点到即止,展某无法置评。”
“瀛洲这帮酒囊饭袋,急急将事情报到天庭,说是冥道生变,温孤苇余作乱,端木上仙舍命封印冥道,与妖孽同归于尽。”
“展昭,”她晃他的身子,“你睁眼看看我,是我啊。”
“为什么不找?”杨戬轻描淡写,“我有很多个妹子可以丢吗?”
杨戬正立在门口,柔和的天光自他身后披入,细小的尘埃在光晕中浮动。也不知是因为眼泪还是天光的关系,端木翠的眼睛涩涩的,一时间看不清杨戬的模样,只模糊看到他熟悉的身形——只那么一个轮廓,她已经止不住眼泪了。
“而且……”杨戬看向端木翠,“即便是失去法力,只要自己有心,日日上祷于天,这缕回归的孤愿,总会被上界攫取到。端木,你从未做过这样的尝试。”
杨戬看着她一脸的倔强,忽地就忆起西岐往事,心中不觉酸楚,语气也放缓了许多:“端木,你实在低估我对你的关心。我们是一家人,不找到你,我如何放心?”
“哎,展昭,你怎么还没走?”
“我想了又想,端木最好的归宿,就是回到上界去。”展昭的声音很轻很轻,“那里平安喜乐,没有人会欺负你。你还有个大哥,能好好照顾你。你虽然还会伤心难过,总好过在凡间孤苦无依。是不是?”
“哎,端木姐……”张龙还想喊她,见她走得急,也只得作罢。
“没胃口。”
兴州内外盘查甚严,加上党项人秃发,与宋人更是有别。展昭即便穿了胡服,也无法遮掩发上差别,若是身着斗笠帷巾,更是平白惹人生疑。因此只得远远避开,依着联络秘法,趁着夜黑无人,在尽东城墙下首处寻着了一块松动的砖石,用粉石在上画了一棵小小的松树。
他的样子,几乎是没有丝毫变化的,还是那般意气风发、俊逸出尘。银色发冠、黑色大氅,通体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
展昭笑笑:“其实没什么,只是有些时候,有些感喟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跟进了随便哪个饭铺子,嚷嚷“给我来一碟卤水花生”一样来得那么轻易。
看看时辰,才是四更天的模样,她穿好衣裳,急急往开封府过来。
展昭叹气:“端木,我真的不能带你去。”
杨戬深深看了她一眼,酒到唇边,又放回案上。
“那是因为我们撤得快啊!”齐得胜跺脚,“展大人,快走吧,过了这峡谷,前头就是孤岭山,山势险峻得很,翻过这孤岭山,也就没什么事了。就算被西夏人追上,躲在这山间,西夏人搜山亦是不易。”
“凡间有一句老话,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仙迹踪绝,不代表你已经死了。你不回应异象,我不知道你是不愿回应,我以为你不能回应。世事变迁,此地不是西岐,你又身无法力,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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