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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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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桓子井,可证。严铁桥《金石跋》以为《山东通志》云,酂城内有季桓子井,即此。赵氏据天宝以前图经,当可信也。今余穿井于园,亦得土缶,而无羵羊之异,因纂铭刻于井干,挈瓶之知,未足多也。” 此文虽非穿凿,其所援引,抑亦张大矣。至冷红簃之由来,则光绪癸巳,纳吴趋歌儿张小红,别居庙堂巷龚氏修园,为赋《折红梅》词,而以吴应之红梅相比,《冷红簃填词图》,亦顾若波绘者也。

    粤两生

    彊村有寒夜同麦孺、博潘弱海一词,调寄《齐天乐》,起云:“黄昏连树拳鸦噤,江寒笛声不起。拥叶惊波,呼风断角,凄别归鸾千里” 者,极凄峭之致。孺博、弱海,所谓粤两生,自戊戌以来,负江海盛名。予曩以瘿葊之介识两君。弱盦不过数面,曾欲共游潭柘,不果行。孺博则过从稍多。忆民国元年、二年间,燕都宴饮,多在岳云别业之岳云楼,或畿辅先哲祠后之遥集楼。予与蜕公,盖数陪文酒。一日,陈简持(昭常)招饮,凭阑望西山,黯然如将夕,君掀髯语时事久之,与瘿公言,是少年盖可谈者。重感其言。君既逝,予挽以诗云:“疏肩广颡美髭须,平世觥觥见此儒。党锢早年收郭泰,隐居晚节况王符。登楼曾共神州叹,览逝真愁海水枯。莫倚层阑数陈迹,江枫千里正愁予。” 即言及此事。今观彊村翁《水龙吟》挽孺博云:“峨如千尺崩松,破空雷雨飞无地。京华游侠,山林栖遁,斯人憔悴。” 可知蜕盦之志节。弱海以民国四五年间佐江苏军幕,假兵符趋黔桂,兴义师以讨袁,袁以重金购捕之,乃走香港,匿亚宾律道康南海宅,悲愤呕血死,后蜕公约二三年。狄平子数录两君诗,盖犹其四五十前后作。今岁吷庵录其寄魏匏公天津《木兰花慢》,中有云:“途穷我今不恸,且闭门种菜托英雄,万里俱伤久客,百年将近衰翁。” 此当是入民国后作。蜕盦、弱盦,俱以橐笔为生涯,晚年侘傺,弱盦恢奇有壮志,蜕盦则文章独茂。两君生岭外,而滞海上。匏公浙人,而客津门,故云:“万里俱伤久客。” 岳云楼后改张文达(百熙)公祠,近又改为校舍矣。

    夏午诒词

    夏午诒年丈,曩于民国初元,曾数同文宴,又数于皙子座间奉手,樊山最称其词,予所见不多。十馀年间,踪迹契阔,但知其夙耽禅悦,晚益精进,近岁诣闽之鼓山涌泉寺访尊宿,有《鼓山受戒记》,归而怛化于沪上而已。比从叔章获睹其未刊词稿,制题仿贺方回例,词亦摩南宋之垒,湘绮之传衣也。从词中得两遗闻,可资讽忆。

    其一,则端陶斋入川之词谶。陶斋奉命入川,午诒随行,次永川,午诒题一词于驿壁,结句为“付驿庭花落,他年此际消魂。” 陶斋见之大不乐,不久遂被杀。午诒词中,此题为“驿庭花” ,注:“永川驿寺题壁答朱三云石,调寄《高阳台》。” 词云:“鼓角翻江,旌旗转峡,益州千里云昏。有客哀时,江南自拭啼痕。谁知铁马金戈际,共闲宵,细雨清尊。喜风流词笔,人间玉树还存。是非成败须臾事,任黄花压鬓,相对忘言。虎战龙争,几人喋血中原。莫随野老吞声哭,纵眼枯,不尽烦冤。付驿庭花落,他年此际消魂。” 以词言,殊悲凉慷慨,而下半阕何以作如是语,殆所谓莫之为而为之,言为心声,或机倪之先露也。陶斋既殂,午诒有《扬州慢》一词,题为“西州引出资州作” ,则声与泪俱矣。词云:“上将星沉,戟门鼓绝,大旗落日犹明。听寒潮万叠,打一片空城。七十日河山涕泪,霜髯玉节,顿隔平生。剩南乌绕树,惊回画角残声。伏波马革,更休悲蝼蚁长鲸。料鱼腹江流,瞿塘石转,此恨难平。惆怅江潭种柳,西风外,一碧无情。只羊昙老泪,西州门外还倾。” 陶斋功罪自待论定,而以地位言、午诒与陶斋关系言、尔时环境言,则“七十日河山涕泪” ,自属实写,盖清亡,首尾不过七十日耳。其后午诒居北京,有《凄凉犯》一词,题为《古槐》,注:“忠敏故宅” 。词云:“古槐疏冷门前路,山河暗感离索。几回醉舞,黄花烂漫,半颓巾角。风怀不恶。况人世功名早薄。甚青山不同白发,此恨付冥漠。(公《西山》诗“白云自谓能霖雨,如此青山不早归” 。)三峡啼猿急,一夕魂消,驿庭花落。(公奉命入蜀,军次永川,余题壁词有“驿庭花落,他年此际消魂” 之语,公见之黯然不怿。未及一月,资中兵变,公遂及难。)梦归化鹤,忍重见人民城郭。树鸟嘶风,似当日龙媒系著。恨侯嬴不共属镂,负素约。” 读此词并注,于前后情事了然。案端陶斋故宅在细瓦厂,有古槐一树,“乌树” 两句,颇有情致。陶斋幕府夥颐,而午诒独有“侯嬴属镂” 之语,交情可见。

    又其一,则彭刚直轶事,午诒词中,有“英雄老” 一调,注云:“和湘绮师题郑幼惺分巡醉携红袖看吴钩图,调寄《采桑子》” ,词有序甚长,序云:往从湘师船山,颇闻衡阳彭刚直尚书轶事。刚直孤峻自喜,朝廷虽以旧功加礼,久亦忘之。年六十,至不为赐寿。每有建议,恒为枢近抑置。名以本兵巡阅长江,实无一兵。甲辰法越之衅,抗疏请行。自知无以一战,徒欲得当以一死报国,而竟不得战死,郁郁以终。湘师之志墓,称为独立不惧之君子,可哀也已。长沙郑幼惺先生,叔进侍读之先德也,为刚直记室。尝从刚直虎门军中,主战疏稿,其所作也。议战报罢,先生为《醉携红袖看吴钩图》见意,凡以自抒忠愤,亦实为刚直发也。是时两广总督为南皮张文襄,力张和议,与内旨合。刚直但以己意言事,宜其孤立无助也。刚直大功,始自小孤一战,自作铙歌云:“彭郎夺得小姑还” ,词中所云,“小姑吟罢” 者也。“微之” 亦似有指,引《会真记》为隐语,但无以实之,亦不必凿也。幼惺先生,初从湘阴左文襄甘凉军间,故有“醉罢葡萄” 之句。“红蕉、茉莉,” 则皆广州所有耳。侍读前辈,以题词见示,《湘绮楼词》中未载,故录存之:“小姑吟罢英雄老,再起南征。却恨馀生。凄断琴声杂鼓声。微之也悔从前误,误了莺莺。莫误卿卿。可惜风流顾曲名。” “书生却有元戎胆,醉罢葡萄,笑对红蕉。茉莉花前宿酒消。思量冷落吴钩剑,重把镫挑。细取香烧。一卷兵书付小乔。” 午诒原词二首:其一云:“太平无事尚书老,闲杀江东。退省从容。赢得骑驴夕照中。粗官毕竟成何事,不是英雄。也解匆匆。只合香山作卧龙。” 其二云:“相如未老文君在,负了花枝。愁对金卮。况是江南三月时。家亡国破成诗料,一榻轻飔,两鬓霜披。惆怅微之与牧之。” 词后午诒尚有短跋云:“后词奉调侍读前辈。湘师词有‘平生不解,江南才子,家亡国破,都成诗料。’退省庵者,刚直巡江至西湖时居之。湘师为题楹联云:‘花草野庭开,居士心闲来放鹤。湖山行处好,圣朝恩重莫骑驴。’” 按,彭刚直书札,前已掎摭及之,读此词序,可以见刚直晚年祈死之状志。而《广雅堂诗集》中挽刚直诗,南皮自注言契合刚直,殆有不实不尽者在。以事理揆之,南皮主和者,为迎合西后意,至刚直嚄唶宿将,则貌为优礼,勿忤之,亦大官之惯技也。刚直西湖退省庵联牓,今不知尚存否?湘绮喜为楹联,此联侧重用骑驴两字,仅取工稳,不如午诒所举“平生不解” 三句词语之爽辣。夏词不详何时作,其跋称“奉调侍读前辈” ,殆言叔进先生新纳姬侍事。叔进今年已七十一,则此词之作,必在光宣间矣。

    王又点

    碧栖丈曩居旧京时,先住南池子,后又迁北池子。僦屋皆曲房连簃,小有花木,瀹茗谈艺,永夕忘倦。记曾示予和又铮数词,又挽涛园,和诗庐数诗,制作绝妙。后七八年,从拔可见《花影吹至室图》,又有三绝句,沉痛隽爽,意笔俱化,讽诵不忍释。前年遗集出,始得见其短序,今并录之。题为《题李稚清女士花影吹笙室填词图》,序云:“予十八九岁,与李君佛客游,自村入城,恒主君家。君盛言词,有作必见示,于是亦试纵笔为之,取径不尽求同,而心实相许。君之女公子稚清,髫龄绝慧,亦喜为词。佛客既没,予过视拔可兄弟,稚清出所作请业,吐秀诣微,深契音中言外之旨,尤以石帚、碧山为归,予无以益之也。適孙生翊南,不数载,先后俱殁,一女亦继殒,拔可悲稚清甚,既梓其稿,复属畏庐老人为之图,短世露电中,追念香火前踪,一如梦幻,泚笔记此,不自知涕之何从也。” 词云:“然脂执卷记垂髫,千刼晴窗影未销。坐断秋风来往路,是身争免似芭蕉。” “阿兄江雁久离群,一世清愁付左芬。头白还乡无哭处,断坟衰草没斜曛。” “并世何由见此才,寸肠回尽便成灰。唯馀小淑无言在,生死天涯共一哀。” 注云:“小淑,石门人,年家子林亮奇之妇,曾从予习为倚声者,今亦嫠居久矣,因并及之。” 按,拔可为其尊人《双辛夷楼词》跋,末节有云:“附《花影吹笙室词》一卷,则为孙氏妹慎溶之遗作,曩者南陵徐积馀观察,曾为刻入《小檀乐室闺秀词》中。妹以光绪戊寅生,癸卯卒,年仅二十有六,所填《蝶恋花》一阕,有‘飒飒墙蕉,恐是秋来路’之句,当时传诵,称之为李墙蕉。府君嗜倚声,而宣龚未能承学,妹工此,复不永年,良可追痛,校竟谨志卷末,时距府君之殁已二十有六年、妹之即世,亦十有八年矣,庚申九月二十日宣龚谨记于海上观槿斋。” 观此可见稚清女士之家学。其墙蕉一词,调寄《蝶恋花》,词云:“一夕凉飙辞旧暑,飒飒墙蕉,恐是秋来路。转眼薰风时节去,不知燕子归何处。抽纸吟商无意绪。短槛疏窗,难写黄昏句。今夜夜深知更苦,阶前叶叶枝枝雨。” 此词自非夙慧妙诣,不能道,并可知碧栖第一诗之佳处,以适用内典身如芭蕉为双关语也。然墙蕉句,虽思致秀颖,而予却爱结二语,沉厚透纸,是真得潄玉神髓者。盖名句妙造自然,信关偶得,而非必作者锤炼见工力处。前者触机而得,后者思之深也。

    碧栖词,与佛客先生之《双辛夷楼词》,为闽词晚近之双流两华,但取路颇不同。碧栖词娟洁密致处,与其云学碧山,不如云学玉田。其甲午十月《水龙吟》一阕,不用雕饰,尤疏俊有高致。拔可刊丈遗集,序云:“光绪乙酉,余方十龄,从塾师林葱玉先生游。先生独行士也,性介,貌傲岸,触其微睨,有不谓尔者,则夏楚随其后。余钝读,艰于背诵,又好弄,跳踉不止,师故绳之不稍宽。一日向晚,有客至,黑衣袴褶,挟其田间之容,闯然就高座。席未暖,索锡饴饼饵之属,不绝口,急若勿及待者,师虽峻,亦不禁匿笑,而心异乎客之所为。客为谁,则吾王丈又点碧栖先生也。丈籍长乐,世居南江之亭头乡,距省五十里许,是秋掇乙科,意甚得,每入城辄诣其舅氏邱宾秋先生。先生吾戚串,馆于吾家者,故丈与吾(目+匿),引之为小友。逾年,闽有文酒之会,曰支社。黄子穆、周辛仲、林怡庵、黄欣园、林畏庐、高愧室、卓巴园、方雨亭、陈石遗诸长者实号召之。月三四集,必吾家之双辛夷楼。先世父、先君子皆与倡和为乐,丈亦与焉。齿虽末,然周旋坛坫间,与老宿相接,齗齗不稍下。时会城书院林立,凡课艺丈自为之,强使余任其庄书之劳,往往至深夜忘倦。丈祖讳有树,故夔州太守也,丈席其馀荫,徜徉村居,垂三十年矣。厥后累踬春官,境渐困,悉以其幽忧之疾,发之于倚声。初为王碧山,因自署曰碧栖。嗣复出入白石、玉田之间,音响悽惋,直追南宋。潍县张公韵舫,亦能词者,守兴化,耳其名,延为山长。既而选授建瓯教谕,居恒郁郁。复偕雨亭方丈杖策出塞,应奉天将军依克唐阿之招。筹笔之暇,始放手为五七言诗,初喜贡父排奡,山谷奥密,积而久之,复肆力于东阿、嘉州,故意境高远,不可一世,是真能以少许抵人千百者。当丈入北洋海军幕府时,密迩畿辅,人物辐辏,与王幼遐给谏、朱沤尹宗伯辈相过从,接其谈论风采。又目睹戊戌庚子之变,孤愤溢怀抱,故其所著无一非由衷之言。改革后,南北传食,讫无宁岁。迨宰皖之婺源,则管领山水,意稍有所属,能以吏事入诗,而诗境又一变。归休偃蹇,耽悦禅诵,遂不复作。而其毕生悲欢、愉戚、跌宕、慷慨之志之所蕴结,一寄之于诗若词,而所获仅此。殁二年,公子泳深奉遗稿匄韬庵太傅编定付校刊,惜沪乱转徙,为手民错简稍失次,然大体无损。丈年少时洒落不羁,看花长安,雅有杜书记之癖,中岁遭际,颇似刘龙洲之于辛稼轩,晚而折腰,非其志也。” 此言碧丈生平颇曲肖。丈负绝俗之才,而能同尘,晚岁放弃文字,居乡间,逐什一之利以自瞻,日唯坐南街茶肆,嘲诙孳孳。今所见诗词皆五十馀岁所作。丈殁年垂七十矣,殁时遘小病,众谓无恙,而自知解脱,晨作一书,致韬庵先生诀别。盖丈以庚申出都,与韬老情谊敦笃,而疏懒无一字,至是忽庄写累纸,韬老晚年常作词,遂亦以词挽之。题为:“碧栖临殁,手书见寄,捧读感痛,为赋水龙吟一阕哭之,庚午七月二日” 。词云:“十年望断来鸿,发函乃出弥留顷。苍凉掩抑,死生之际,一何神定。我欲招魂,海天飞雹,巫阳焉讯。念百回千结,那得情味,盈眶泪,如泉迸。吕石帚清狂无命。恁荒波,日亲蛙黾。颓唐尔许,不应真个,江郎才尽。丛稿谁收、审音刊字,吾犹能任。却自怜老耄,君还舍我,就何人正。” 此词后半阕前五句,皆言碧丈晚年之颓废自放也。拔可言丈似刘龙洲,予则谓似张子野,以其老寿工词,喜游冶也。又碧栖丈先有宠姬,后遣之,又甚似子野之晚遇。癸酉秋,予有琵琶仙追和丈韵,有云:“叹浑似三影清才,奈桃杏飘零老词客。” 即用“不如桃李杏,犹得嫁东风” 故事。

    (三)关陇舆中偶忆编

    华亭张祥河诗舲撰【十则(清人)道咸朝】

    (1)《饮水词》

    饮水诗词集为长白性德著,大学士明珠子,《曝书亭集》有挽纳兰侍卫诗。世所传贾宝玉者,即其人。词以小令为佳,得南唐李后主意。余尝刻于粤西籓署,原本残缺,其有不合律者,或传钞之讹,余为更易十数处。周稚珪中丞之琦称为善本焉。

    (2)三忆

    吾乡顾淞南山人岩,山水学麓台,花卉亦工,饮酒豪,性尤伉爽。改七芗山人琦兰竹最老到,设色仕女,得衡山意。又喜作词,天姿娟秀,近无其匹。徐渔庄布衣年工篆刻,铜印尤佳。余在都有三忆诗。至是皆作故人,觉风流寥寂矣。

    (3)二十家词

    周稚圭中丞录二十家词,各系一诗。记其系孙孟文一首:“一庭疏雨善言愁,佣笔荆台耐薄游。最苦相思留不得,春衫如雪去扬州。” 其神韵如遗山、渔洋论诗绝句。余为作序,刻《桂胜集》中。

    (4)顾夔词

    顾荃士大令夔《虞美人》词赋醉翁椅:“满身花影不能抉,耳畔低声,道已二更初。” 又美人榻:“恼人最是月黄昏,六尺桃笙,只有半边温。” 轻茜可喜。

    (5)刘嗣绾词

    刘芙初太史嗣绾骈体绝似六朝,春明往还最密。辛未,太史将南归,赠余《南浦》词:“残月晓风何许,剩相思一树一行蝉。问张春水后,钓竿谁在过江船。”

    (6)陈迦陵填词图

    陈迦陵先生维崧填词图,题者数百家。洪昉思升谱南曲《啄木鹂》:“数年坐对如花貌,丽词谱出三千调。鬓萧萧,须髯似戟,输你太风骚。” 嗣蒋心馀士铨谱北曲《石榴花》:“婵娟同坐了,双颊红潮,一声声低和迦陵鸟。酒醒来何处今宵,助风魔狂煞诸诗老。问髯翁艳福怎能消。” 最后李松云尧栋谱《寄生草》:“南朝钩党书生傲,南都烟月诗人料,东华尘土先生老。如何忘了左风怀,何时重写云郎貌。” 道光乙巳,万荔门方伯贡珍摘录卷中诗词,摹刻于长沙。

    (7)宋词镜

    宋《满江红》词镜,镜边饰以梅花,中作回文书。其词曰:“雪共梅花,念动是、经年离拆。重会面,玉肌真态,一般标格。谁道无情应也妒,暗香埋没教谁识。却随风偷入傍妆台,萦帘额。惊醉眼,朱成碧,随冷暖,分青白;叹朱弦冻折,高山音息。怅望关河无驿使,剡溪兴尽成陈迹。见似枝而喜对杨花,须相忆。” 冯晏海云鹏得之济南,谓其雪梅词类宋人,故定为宋镜。

    (8)宣德词盘

    曾宾谷先生燠藏宣德铜盘,内刻锦堂春词:“映日秾花旖旎,萦风细柳轻盈,游丝十丈重门静,金鸭午烟清。戏蝶浑如有意,啼莺还似多情;游人来往知多少,歌吹散春声。”

    (9)姚春木、黄研北词

    姚春木椿诗才如天马行空,以《蜀道集》为最。后自定《通艺阁诗录》,神似遗山。其古文力追正轨,师事姚姬传先生。近辑《国朝文徵》,尚未脱稿。昨寄余兰州《乳燕飞》词曰:“马后桃花马前雪,有双鬟追逐千金马。红袖唱,乌丝写。” 余和云:“花径不曾缘客扫,恨归无万里追风马。花下客,我心写。” 同时哲弟子枢楗亦寄此阕:“谁比恩深当报国,抛了横云水榭。玩边月临城不夜。” 又黄研北明府仁词云:“酒酌葡萄清且冽,鼠姑开、应念来游者。千里月,共宁夏。” 余和云:“唱到伊凉边柳外,渺长安、西笑何为者。蚊蚋少,此消夏。” 三君子万里怀人,极为可感,而余正坐香光所云:“一邱一壑,不能自固。” 颇增涧愧林惭耳。

    (10)词韵

    樊榭山人论词绝句:“欲呼南渡诸公起,韵本重雕菉斐轩。” 注云:“曾见绍兴二年刊《菉斐轩词林要韵》。” 余尝欲取两宋词人所用之韵,辑词韵一书,并正学宋斋之失。在粤西商之周稚圭翁,在楚北商之陶凫乡同年梁。及至吴门,见戈顺卿载所辑《词林正韵》一书,先得我心,为之阁笔。顺卿能探索于周、柳、姜、张等集,以抉其精而通其故,其为功于词,岂浅鲜哉!

    五 论词书信与论词日记

    (一)施蛰存致夏承焘(四通)一

    瞿禅先生、吴闻夫人:

    久未申候,时在念中,伏以起居安健为颂。

    我不幸患癌症,病在直肠,已于四月七日做手术切除,暂可无虞。然元气大伤,至今未能痊可出院。

    《词学》第二辑排印又历一年,下月大约可以印出,现在赶编第三、四辑,今后可由上海中华书局印刷厂承印,或可稍稍迅速。

    瞿老《天风阁学词日记》,此间稿至一九三一年止。此后续稿拟请吴夫人继续抄付,今后拟每期刊布四个月至六个月之日记(日记中附有文章,可以删去),款式仍如第一、二辑,惟请用繁体字,加书名号,今后可全书用繁体字排也。

    今年十月或十一月,华东师大拟召开一小型词学讨论会。人数约五六十人,参加者以各院校教师及出版社编辑为主。《词学》编委或老辈词家,亦拟发请柬,躯体健康者如能来亦欢迎。瞿老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故不敢屈玉趾,希望届时能来一发言稿,当在开会时宣读,亦不殊亲临。此事先以奉闻,详细办法、开会日程当由马兴荣同志奉书联系。

    周晓川常见否?久不获函札,乞为致意。匆此即请

    俪安

    施蛰存

    一九八〇年六月十七日

    惠复可仍寄舍下,每日有人来医院。

    二

    瞿禅先生道席:

    上月廿一日奉到手书并足下及鹭翁词作,收到多日,未即拜复为歉。近日正在为诸稿作技术加工,拟赶十一月底送出全稿,故极为忙碌。印刷厂已接洽到一家能排繁体字者,故拟尽量用繁体。弟意简笔字之与原有字相犯者,坚决不用,如“僕” 之为“仆” 、“园” 之可为“園” 又可为“圆” 之类,大约习熟相沿、简化已久者可仍用之。以后吴夫人写稿,敬请注意,待第一辑印出后,弟可以定出一个标准,请作者留意。现在每篇文章均须改字,大为苦事。

    《换头例》已编入第一集,请吴夫人为我预备第二辑稿。《学词日记》起一九三一年四月一日,讫六月三十日,请从七月抄续。

    以后凡标明平声则用〇,仄声则用●,韵则用△。

    上月《参考消息》有两篇台湾文章论岳飞《满江红》词,弟拟在《词学》中作一“特辑” ,收余嘉锡及阁下二文一并刊布,使读者方便,请予同意。尊处有无赵宽书《满江红》词拓本?如有可否惠假制版,此石不知尚存否?如尊处无有,弟拟托人去拓。阁下关于此词有新意见否?亦甚盼补一小文谈谈。

    “屏风碑” 后白石道人题跋拓本尚在否?亦拟假取制版或先摄影,备第二、三辑用。

    现在看来,集稿二十万字亦不甚困难。因每期有“文献” 及“转载” 二栏,可容十万言,则著述新稿十万字亦易事。弟拟第一辑编讫后,即续编第二辑,则明年出四辑,容有可能。

    手此即请 撰安。

    吴夫人均此请安。

    施蛰存

    一九八〇年十一月四日

    三

    瞿禅先生阁下:

    前数日上一书,想已登芸席。

    日来拜读《换头例》已毕,做好技术加工,可以付排,有二事欲请示:

    (一)题目拟改作《换头格例》,因此文所述乃九种换头格式,可否加一“格” 字,明其内容?否则或作《换头九例》,避免三字标题,较顺口。署名作“夏□□稿、吴常云整理” ,如何?

    (二)最后有“换头不变,入后小变例” 及“入后大变例” ,此二例弟以为已不是换头的问题,而是上下片句格的问题,似不应属于“换头例” ,拟省去,阁下以为有当否?新剖析示知遵行。

    《日记》尚未做加工,俟读后如有疑义,当再请示,手此即请

    道安 吴夫人均此

    施蛰存

    一九八〇年十一月八日

    吴夫人:你写的氵旁都像言旁,我已逐字改过,请注意。

    四

    瞿禅先生道席:

    昨日寄兄拙诗数纸,匆匆付邮,未及附书,想已登文几。今日已将大作《日记》作付印前之加工,有数事须请示:

    五月十四日记中有“胡仲方” ,亦写作“吴仲方” ,不知何者为是,此宋词人弟不知,但知有“刘仲方” 。

    五月三十日记中有程善之作《倦云倚语》,不知是否“忆语” 之误笔?又此书弟未见过,尊藏尚有否?愿乞惠借一观。

    六月二十四日记中有刘子庚《讲词笔记》,弟亦未见过,尊斋尚有否?又刘子庚《辑校唐宋元明词六十种》,此书阁下有否?弟七月中在北图假阅一本,不全。弟欲补钞其跋语,请阁下为我物色之。

    日记中有《寄吴瞿安信》及《剪淞阁词序》二文,弟拟删去,俟第二辑中。请阁下多付几篇此类文字,编入“文录” 栏,第一辑中有“词录” ,无“文录” 。

    又“换头例” 最后二例弟以为不属于“换头” 变化,亦拟删去,前函已请示,便祈覆及。

    《词学》已决定全用繁体字排,但向来有简体者,仍用简体(如“体” 字即其例)。以后惠稿,请改写繁体及旧有简体,省得弟一一改写。

    《满江红》词特辑有意见否?亦乞示知。此请

    吟安

    夫人均此

    施蛰存

    一九八〇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二)施蛰存致周楞伽(二通)一

    楞伽先生道席:

    三月八日手示敬承。《词学季刊》为实现已故龙榆生先生遗志而动议,经营已六七个月,最大的困难是“古籍” 不能承受出版,至今未有出版处;至文稿编集,则粗有眉目。老辈虽若晨星,五六十岁尚有健者,不办此刊物,无以助其成就,故弟所注意者亦当兼及下一代,中国之大,岂无人哉?

    足下有大文见惠,甚表欢迎!婉约、豪放,作为词家派别,弟有疑义,弟以为此是作品风格,而风格之造成,在词人之思想感情:燕闲之作,不能豪放,民族革命激昂之作,不能婉约。稼轩有婉约,有豪放,其豪放之作,多民族革命情绪;东坡亦有婉约,有豪放,其豪放之作,皆政治上之愤慨。如果要把词人截然分为两派,而以豪放为正宗,此即极“左” 之论;如以婉约为正宗,即不许壮烈意志阑入文学。此二者,皆一隅之见也。阁下以为何如?(宋人论词,亦未尝分此二派。)

    阁下博览方志,大可获得许多副产品,有佚词及词人传记资料,不妨录出,《词学季刊》亦欢迎也。手此即请

    撰安

    弟施蛰存顿首

    一九八〇年三月十四日

    二

    楞伽先生:

    手书敬承。弟与足下之距离,在一个“派” 字的认识,婉约、豪放是风格,在宋词中未成“派” ,在唐诗中亦未成“派” ,李白之诗,可谓豪放,李白不成派也;杜诗不得谓之婉约,不必论。“西昆” ,体也;“花间” ,亦体也,皆不成派。宋诗惟“江西” 成“派” ,“江湖” 成“派” ,因有许多人向同一风格写作,蔚成风气,故得成为一个流派。东坡、稼轩,才情、面目不同,岂得谓之同派?北宋词只有“侧艳” 与“雅词” 二种风格:东坡,雅词也,晏、欧,侧艳也。至南宋而有稼轩、龙洲,此则由于词的题材境界扩大,对社会现实的反应,成为词料,词与诗之作用及内容皆无别矣。论南宋词,稼轩是突出人物,然未尝成“派” ,足下能开列一个稼轩词的宗派图否?倒是吴文英却有不少徒众,隐然成一派,然而亦未便说梦窗为婉约派。

    弟不反对诗词有婉约、豪放二种风格(或曰体),但此二者不是对立面,尚有既不豪放亦不婉约者在。诗三百以下,各种文学作品都有此二种或种种风格,然不能说曹孟德是豪放派,陶渊明是婉约派也。

    弟涉猎词苑,始于一九六〇年代,初非此道权威。足下为文商榷,甚表欢迎,惟不敢蒙指名耳!匆匆即请

    撰安

    弟施蛰存顿首

    一九八〇年三月十八日

    弟之意见,以为如果写《词史》,不宜说宋词有豪放、婉约二派,此外与足下无异议也。

    “西昆” 有《酬唱集》,勉强可以成派,但文学史上一般均称“体” 也。

    又及

    [附录]

    周楞伽答施蛰存

    蛰存先生道席:

    三月十四日手教奉悉。先生于老成凋谢、词坛冷落之秋,积极谋恢复《词学季刊》,继大辂之椎轮,挽斯文于不坠,且谓“中国之大,岂无人哉?” 豪言壮志,钦佩无已!第恐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盖物极必反,十年浩劫,既造成人才之凋零,文化之低落,而思想禁锢之反激,又使一般人厌弃高头讲章,惟思借文化以苏息,此软性刊物之所以泛滥市面,而真正有价值之学术研究文章反不为时所重,言念及此,先生其亦有“黄钟毁弃” 之叹乎!

    惟来书谓婉约、豪放,是作家作品之风格而非流派,此则弟所不敢苟同。何则?作品风格固即人的表现,然非如人貌之各具一面,毫不雷同,而自有融会贯通之处。足下谓“风格之造成,在词人之思想感情” ,似亦有语病,盖人之思想感情非劈空而起,自然发生,必婉转以附物,始怊怅而切情,此即古人所谓诗有六义之赋、比、兴,亦即今人所谓形象思维也。睹物起兴,触物兴情,但又不能无关于时序。汉魏风骨,气可凌云,江左齐梁,职竞新丽,惟时运之推移,斯质文之代变,是故“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 者,皆豪放派之祖;而“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 者,皆婉约派之宗。所不同者,仅当时无婉约、豪放之名,而以“华” “实” 为区别之标准而已。

    足下谓燕闲之作,不能豪放,激昂之作,不能婉约,此尽人皆知之理,盖一篇之内,不可能有两种不同风格存在也。至于同一人之作品,风格有婉约,有豪放,则当视其主导方面为何者而定,若东坡、稼轩,就其词作风格主导方面而论,固皆词家之豪放派也。足下对东坡、稼轩风格之评骘,似非笃论。稼轩词如“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此等语非不豪放,然又何关乎民族革命情绪?东坡词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此等语非不豪放,然又何关乎政治上之愤慨?李易安历评晏、柳、欧、苏诸公之词,皆少所许可,似过于苛求,迹近狂妄,然其主旨,要不外证成其“词别是一家” 之说而已!所谓“词别是一家” 云者,即词之风格体裁,宜于婉约,所谓“小红低唱我吹箫” 者,庶几近之。故词易于婉约,而难于豪放,而其流传之广,亦惟婉约之词,此所以凡井水饮处,皆歌柳词,而少有歌苏词者也。惟其难于豪放,故豪放之词更弥足珍贵,即谓为词之正宗,又何不可?阁下谓“以豪放为正宗,此即极‘左’之论” ,未知何所据而云然,弟殊以为未安,岂“四人帮” 之流,亦苏、辛词之崇拜者乎?即以婉约为正宗,亦未见得“即不许壮烈意志阑入文学” ,如易安《武陵春》词:“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造语何等婉约,而家国之悲,兴亡之感,亦即隐寓于字里行间,又何尝不足以激发人之壮烈意志?岂必如放翁《诉衷情》词云“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在沧洲。” 造语不婉约者始得许壮烈意志阑入文学乎?然我恐以之为词之正宗,又成极“左” 之论也。

    阁下谓:“宋人论词,未尝分此二派。” 此亦未然。盖婉约、豪放,乃近人语,宋人初未尝以此名派,然名者实之宾,若循名责实,则宋人论词,又何尝未分此二派?独不见俞文豹《吹剑续录》中所载之故事乎?《续录》云:“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此岂非婉约、豪放二派之区分乎?俞文豹固明明为宋人也。

    鄙见如是,初未允当,阁下如有异议,望勿吝赐教。此复即颂

    撰安

    弟周楞伽顿首

    一九八〇年三月十五日

    周楞伽再答施蛰存

    蛰存先生:

    三月十八日复函敬悉。弟与先生之差异,决不止于对一个“派” 字的认识,或“派” 与“体” 二字的解说不同,看法各异。来书谓:“婉约、豪放是风格(即先生所谓“体” ),在宋词中未成‘派’,在唐诗中亦未成‘派’,李白之诗,可谓豪放,李白不成派也;杜诗不得谓之婉约,不必论。” 弟则谓岂止宋词已成派,唐诗已成派,甚至上溯建安,下推江左,皆已成派,即汉赋亦如扬雄所云有“丽则” 、“丽淫” 之分,况等而下之哉?“邺下曹刘气尽豪” ,此豪放派也;“江东诸谢韵尤高” ,此婉约派也,惟当时无婉约、豪放之名称,故遗山论诗,仅云“若从‘华’‘实’评诗品” 而已!

    先生所斤斤计较者,无非在结成诗社宗派,始得谓之“派” ,故云“宋诗惟‘江西’成派,‘江湖’成派,因有许多人向同一风格写作,蔚成风气,故得成为一个流派。” 由此得出结论:“‘西昆’,体也;‘花间’,亦体也,皆不成派。” 弟今请反问先生:“花间” 非亦有许多人向同一风格写作,蔚成风气乎?何以不能成派?先生因“西昆” 有《酬唱集》,故先云“西昆” ,体也。后又云“勉强可以成派,但文学史上一般均称体也。” 就弟所见文学史而论,对“西昆” 或称体,或称派,或派、体混称,对“花间” 则一致称派,未见有称“花间体” 者,此足以驳倒先生之说而有馀矣。

    先生亦承认“李白之诗,可谓豪放” ,然“李白不成派” 者,无非因李白一人而已,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故李白不成派也。然普天下皆公认李白诗歌为豪放派,非先生一手所能推翻。杜甫为现实主义大诗人,“实” 与“华” 相对,故先生谓“杜诗不得谓之婉约” ,似亦振振有词,然“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繁枝容易纷纷落,嫩叶商量细细开” ,此等句能不谓之婉约乎?杜甫之诗,有豪放,有婉约,自不能概以婉约名之,然元稹作子美墓志铭云:“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骚,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 试以文中除风、骚外所提诸家计之,“沈、宋” 、“苏、李” 、“徐、庾” ,较之“曹、刘” ,究竟华居多抑实居多?婉约居多抑豪放居多乎?是则杜诗之境界亦不难窥见矣。至于子美自己论诗,则既崇清新(豪放),亦尊华丽(婉约),故云:“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 清词与丽句并称,且皆必与为邻,此所以既“窃攀屈、宋宜方驾” ,而又“颇学阴、何苦用心” 也。然若执此以观,以为子美于清新(豪放)、华丽(婉约)二者无所轩轾于其间,则亦未见允当,究竟子美之所心仪、所欲师法者,为阿谁乎?子美于清新刚健之豪放一派,赞扬则有之,推崇则有之,此即“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 是,然我未见其有继承师法之意;惟于婉约华丽一派,一则云“窃攀屈、宋宜方驾” ;再则曰“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三则曰:“李陵、苏武是吾师” 。两两相较,杜甫之欲师承婉约,已不待烦言而后明,何足下犹执意谓“杜诗不得谓之婉约” 乎?

    足下谓“东坡、稼轩,才情、面目不同,岂得谓之同派?” 然世以苏、辛并称,由来已久,至有以《东坡乐府》、《稼轩长短句》合刻者,此又何故?盖正如《辞源》“苏辛” 条所云:“填词家以二人并称。苏词跌宕排奡,一变唐五代之旧格,遂为辛弃疾一派开山,世称苏辛也。” 弟才疏学浅,诚不能如唐张为之作《诗人主客图》,亦不能效宋吕居仁之作《江西诗社宗派图》,足下欲弟作《稼轩词宗派图》,弟殊愧未能应命,然若谓稼轩词未尝成派,则以足下之风格论即“有许多人向同一风格写作,故得成为一个流派” 证之,亦殊未然,岳武穆、张元幹、张孝祥、康与之、刘克庄、陆放翁、刘改之、杨西樵之词,非皆豪迈雄健,气夺曹、刘者乎?非皆词家豪放派乎?即以之列成《稼轩词宗派图》,又其谁谓为不可?足下谓“北宋词只有‘侧艳’与‘雅词’二种风格” ,弟谓“侧艳” 即“婉约” ,“雅词” 即“豪放” ,实不必另起炉灶,另立名目。凡花样新翻,而又未能为世所公认者,弟以为皆野狐禅之流,无足道也!

    足下不否认诗词有婉约、豪放二种风格,但又谓“尚有既不豪放亦不婉约者在” ,此等第三种文学论殊不合于文学史之事实。“诗三百以下” ,除骚体可接踵继轨外,何尝有风、骚二种以外之“种种风格” ?“凡以模经(《诗经》)为式者,自入典雅(豪放)之懿;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婉约)之华。” 刘彦和初未尝作于此二种风格之外别有种种风格之论也,足下何所见而欲自我作古乎?若世人皆要求足下举此“种种风格” 之实例,足下其将何词以对?

    渊明诗风格清新,固不得谓之婉约,但“说曹孟德是豪放派” ,又何不可之有?“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 雅润即豪放,清丽即婉约也。观夫孟德之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此等句不谓之豪放其可得乎?彦和论诗,早谓“魏之三祖,气爽才丽” ,“良以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慷慨而多气也。” 元稹于子美墓志铭中亦谓“建安之后,天下之士,遭罹兵战,曹氏父子,鞍马之间,往往横槊赋诗,其遒壮抑扬,冤哀悲离之作,尤极于古。” 建安文学,世有定评,足下于千馀载之后,欲推翻之,岂力所能及耶!至谓“未便说梦窗为婉约派” ,则白石、清真,皆不得列名婉约派矣,此又岂笃论乎?

    弟之意见,以为如果写《词史》,必须大书特书宋词有豪放、婉约二派,豪放词以范希文为首唱,而以东坡、稼轩为教主;婉约词则以晏元献为首唱,而以屯田、清真、白石为教主。“前辈飞腾入,余波绮丽为” ,则前者有永叔、少游、易安、方回、梅溪、梦窗;后者有王介甫、叶梦得、陆放翁、刘改之,不能尽述。纵与足下意见相左,亦在所不惜也。

    足下不欲指名,弟未敢故违,即以我侪之争鸣,以《词的“派” 与“体” 之争》名之,刊诸学报,以俟世之公论如何?此复即颂

    撰安

    弟周楞伽顿首

    一九八〇年三月二十二日

    (三)《投闲日记》中与词学相关之资料

    (1)买得《词鲭》一册,道光丙戌有斐居刊本,星江余煌汉卿集句词六十馀阕,颇浑成可喜。又《玉壶山房词选》一册,民国九年仿宋铅字排版墨汁刷印本,此亦印刷史上罕见之本也。(1962年10月31日)

    (2)阅詹安泰注《南唐二主词》,颇有可商榷处。惟于金锁沈埋句不能引王濬事,为尤可异耳。(1962年11月20日)

    (3)阅词集数种,于《寒松阁词》中见有《甘州》一阕,题“雷夏叔秦淮移艇图” 。去年晤王支林前辈,曾谓余言松江人擅词者有雷夏叔其人,归后检府志不得,亦不能得其词。今乃于张公束词中见之,当亦道咸间人也。(1962年12月7日)

    (4)晨谒君彦丈,平一亦在家,遂与其乔梓小谈,多涉松江旧事,因以雷夏叔叩之,果是其先世。丈出示《诗经正讹》抄本一册,题华亭雷维浩撰,云即夏叔之名,其书无甚新解,且又不完。问以词,则亦无有,殆不可得矣。(1962年12月8日)

    (5)下午陪内子上街,顺道往常熟路旧书店买得牛秀碑一本,又《冰瓯馆词钞》一本,仪征张丙炎撰,写刻甚精。(1962年12月11日)

    (6)阅《复堂词话》,谓秀水女士钱餐霞撰《雨花庵诗馀》卷末附词话,亦殊朗诣,检小檀栾室刊本《雨花庵词》,乃不见词话,盖已删去。徐乃昌此刻诸女士词集,凡序跋题词,俱皆刊落,亦殊孟浪。

    复堂论词,宗南唐北宋,自足以针浙派之失。然北宋词家,体制略备,子野、耆卿、东坡、清真,莫非南宋所自出。言北宋词,亦当有去取耳。

    复堂盛赞陈卧子、沈丰垣,明清之际,卧子自属大家,人无闲言;沈丰垣则知之者少。《兰思词》复堂亦未见,殆已佚矣。予尝辑录数十阕,得复堂一言,自喜目力未衰。(1962年12月12日)

    (7)赵闻礼《阳春白雪》,得丁葆光《无闷》词,此《直斋书录解题》所称催雪《无闷》,乃其名作也。初以为不可见,竟不知其存于此集中。不知别一阕重午《庆清朝》,尚可得否?(1962年12月15日)

    (8)阅沈传桂《二白词》。二白者,殆以白石、白云为宗也。然其胸襟尚无白石之洒落,故终不能企及;白云则具体而微矣。《汉宫春》云:“芳菲易老,有杨花春便堪怜。” 《高阳台》云:“看花莫问花深浅,有斜阳总是愁红。” 工力悉在是矣。(1962年12月17日)

    (9)晚阅柳耆卿词,耆卿自来为世诟病,周柳并称,亦只在《八声甘州》等羁旅行役之作,若其儿女情词,便为雅人所不道。然柳在当时,实以情词得名。其咏妓女歌人,一往情深,于其生涯身世,极有同情。如《迷仙引》云︰“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少年游》云︰“心性温柔,品流详雅,不称在风尘。” 其言妓女多情处,均致慨于男子薄情辜负,此皆为妓人所喜慰。花山吊柳。夫岂以其为荡子行径耶?(1962年12月18日)

    (10)阅《乐府雅词》。周美成词“向谁行宿” ,此作“向谁边宿” 。盖以“行” 字太俗,而改之也。然“行” 字训“边” ,今乃得其出处,因作词话一则。(1962年12月19日)

    (11)阅温飞卿诗。其诗与词,实同一风格,词更隐晦。然余不信温词有比兴。张皋文言,殆未可从,要亦不妨作如是观耳。王静安谓飞卿《菩萨蛮》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此言虽攻皋文之固,然亦未安。兴到之作,亦不可无命意。岂有无命意之作品哉?余不信飞卿词有比兴,然亦不能不谓之赋,赋亦有命意也。(1962年12月22日)

    (12)阅黄秋岳《花随人圣庵摭忆》,有书魏匏公事,其人甚奇俊。余有其《寄榆词》,因取读之,颇有好句。(1963年1月19日)

    (13)至南京路修表,便道往古籍书店,买四印斋本《蚁术词选》一部,又海昌蒋英《消愁集》词一部,此书刻于光绪三十四年,小檀栾室所未及刻也。集中《念奴娇·秋柳》、《渔家傲·游曝书亭》,皆工致。《高阳台·秋夜与弟妇话旧》云:“听雨听风,梧桐树杂芭蕉。” 可称警句。(1963年1月23日)

    (14)今日又从古籍书店得四印斋甲辰重刻本《梦窗甲乙丙丁稿》,此本刊成后,未刷印,而半塘老人去世,况夔笙得一样本,嘱赵叔雍上石影印以传,时民国九年庚申也。况跋云:“版及原稿已不复可问。” 余初以为此版必已失散,今此本有“民国廿三年版归来薰阁” 字,盖来薰阁就原版刷印者也。此梦窗稿三次刻本,流传甚少,亦殊可珍。除夕得此,足以压岁矣。(1963年1月24日)

    (15)下午访问周退密,……又见金翀《吟红阁词钞》三卷、续抄三卷。归检《国朝词综》,云翀休宁人,监生,侨居钱塘,早卒,有《吟红阁词》二卷。周君此本,乃翀之子所刊,故有词六卷之多,其中《沁园春》咏物至九十馀阕,亦殊无谓。(1963年2月5日)

    (16)过古籍书店,得词集数种,有顾羽素《绿梅影轩词》一卷,取徐乃昌刊本校之,溢出二十一阕,不知徐氏所据何本。徐刊称《茝香词》,殆早年所刊本耳。(1963年2月10日)

    (17)阅《湘绮楼词选》。此公好妄改字,全不解宋人语,亦奇。(1963年2月11日)

    (18)夏臞禅《唐宋词人年谱》,购置已久,未尝细读,今日始穷一日之力尽之。夏公于此书致力甚劬,钩稽细密,诸人一生行事昭然,系词亦确实有据,不作假拟,冯正中年谱犹足正惑辨妄,可谓得知己于千祀之后矣。(1963年2月21日)

    (19)阅鹓公手稿。诗曰《恬养簃诗》,分《搬姜集》、《西南行卷》、《山雨集》、《梅边集》,皆解放以前作,《老学集》为解放以后作。五十年间,诗凡一千馀首,早年所作皆宋诗,颇受散原影响,抗战以后诸作,皆元人之嗣唐者矣。词一卷曰《苍雪词》,凡一百数十阕,多晚年所作,忆《南社集》有其早年词,似均未存稿,可补录也。(1963年2月25日)

    (20)阅鹓公词,风格在东坡遗山间,因念姚春木《洒雪词》至今未刊,可合鹓公所作合为《云间二姚词》,或称《二雪词》,亦巧事。(1963年2月27日)

    (21)抄云间词人小传,取府志及续志,并诸家词选与《松风馀韵》、《松江诗钞》、《湖海诗传》诸书综合之,已得二百八十馀家,十九有词可录,亦不为少矣。(1963年10月4日)

    (22)阅陈家庆《碧香阁词》,选录十九阕,皆可继轨宋贤。(1963年10月7日)

    (23)阅沈祖棻《涉江词》,选三十三首,设色抒情俱有独诣。(1963年10月8日)

    (24)晨访周迪前,假得刻本《湘瑟词》及钞本《海曲词钞》……以所藏《湘瑟词》钞本与刻本对勘,补得所缺三十馀字,又从《海曲词钞》中补得云间词人十馀家。(1963年10月10、11日)

    (25)选录缪雪庄词四阕,于《范氏一家言》中得范启宗词一阕。(1964年1月6日)

    (26)阅《词律》数卷,觉万红友亦甚有见地,不可及也。(1964年2月21日)

    (27)晨访周逿潜,假得《幽兰草》、《尺五楼诗集》、《堪斋诗存》三种。《幽兰草》抄配得残缺者三页,甚快事。(1965年1月27日)

    (四)旧体诗中的谐趣

    什么叫“喜剧性、悲剧性” ?这是戏剧名词,可用于小说,不可用于诗词。诗词只有抒情或述志,没有行为、动作,不成其为“剧” 。

    一切文学形式,皆创自民间,五言诗在东汉时,是民间的诗形,七言诗出来,五言诗成为雅文学,而七言诗为俗文学。到唐末五代,出现了“长短句” (即“词” ),于是诗都是雅文学,“词” 是俗文学。

    苏东坡把诗的题材、内容,用入“词” 里,词从此变了用途,升格为一种新的诗(“诗馀” ),于是有“曲” 出来代替了词的作用与地位。

    到明朝为止,诗词都是雅文学,曲为俗文学。

    现在,诗、词、曲都是雅文学,广播歌曲是俗文学。

    总之,这一时代的俗文学,到下一时代,都成了雅文学。

    一种文学形式,在俗文学时期,常有插科打诨的成份,即幽默成份。当它们升高到雅文学地位,幽默风味便消失了,而愈来愈庄重。

    聂绀弩诗及足下的一些诗,便是回归了诗中的谐趣。其实,这种谐趣,在唐人诗中还有,王梵志、寒山、拾得诗可证。到了宋代,没有这种谐趣诗了,但是禅家偈语中还有不少。

    在传统文人观念里,聂绀弩和足下的某些诗是“以俗语、俚语运用于诗词里” 。但在民间诗人的观念里,这正是运用他们日常的口语。

    总之,文人诗中有一点幽默感,并不是故意“打油” ,而是“返朴归真” 。(返雅还俗,靠拢人民。)

    不过,此法也不宜多用、滥用,因为五七言诗及词,今天毕竟已成为文人用的文学形式,无法再回到人民手里去了。

    一九九四年九月五日

    幽默处正是含蓄处,此点洪君未悟。

    附录:一九九四年第六期《晋阳学刊》编者按:

    一九九四年八月十四日洪柏昭教授致信《西园吟稿》作者裴中心,说自己“常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古典诗词中如此缺乏喜剧性?喜剧性能否进入诗词?应该如何进入诗词?” 又说:“您比较成功地将俗语、俚语、谚语运用于诗词中,故取得了妙语解颐的效果;但又使您的作品较为直露而略少含蓄,有点像曲。我觉得这也许就是喜剧性较难进入诗词这样‘雅文学’的原因吧,不知高明以为然否?”

    裴中心请教施蛰老,此为施老于病榻上所作之答。

    六 杂纂

    (一)送老词

    周去非《岭外代答》卷四载一事云:“岭南嫁女之夕,新人盛饰庙坐,女伴亦盛饰夹辅之。迭相歌和,含情凄惋,各致殷勤,名曰送老。言将别年少之伴,送之偕老也。其歌也,静江人倚苏幕遮为声,钦州人倚人月圆,皆临机自撰,不肯蹈袭,其间乃有绝佳者。凡送老皆在深夜,乡党男子,群往观之。”

    据此可知,宋词亦盛行于民间,未必皆为士大夫所撰也。

    (二)苏东坡词手迹石刻发现

    苏东坡于元丰七年十二月,行役过泗州,与泗州太守同游南山,作行香子词云:

    北望平川,野水荒湾。共寻春、飞步孱颜。和风弄袖,香雾萦鬟。正酒酣时,人语笑,白云间。孤鸿落照,相将归去,淡娟娟、玉宇清闲。何人无事,宴坐空山。望长桥上,灯火乱,使君还。

    此词有东坡手书刻于崖壁。南宋时,胡仔曾得拓本,记其事于《渔隐丛话》。自此以后,此刻未有著录。清光绪间修《盱眙县志》亦但据胡仔文记录,而云:“此石未获。”

    一九八三年,盱眙县文化馆秦士芝同志搜访山中文物,在第一山秀崖上发现此刻。东坡行书六行,字径二厘米。刻文为风雨所侵蚀,可辨识者仅四十六字。考其文字,与元大德本《东坡乐府》所载同,与胡仔所记微异。(摘录一九八五年第三期《书法》中谈化文报导)

    (三)李长吉词

    唐诗自昌谷、玉谿出,始有秾丽窈窕之句法,有此秾丽窈窕之诗句,始有温飞卿之菩萨蛮词。故唐词之兴,李长吉实导其先路。李长吉未尝作词,而今有菩萨蛮四阕,皆集长吉诗句成之,岂不可谓为李长吉词乎。今录于此,以志词苑别趣。集此者:江山刘彦清,晚清词人,有《鸥梦词》。

    落花起作回风舞。桂郎谢女眠何处。燕语踏帘钩,罗帏午夜愁。

    行云愁半岭。路重涂泥冷。星尽四方高,飞丝送百劳。

    浓蛾叠柳香唇醉。玉钗落处无声腻。酒色上来迟。愁红独自垂。

    春风吹鬓影。小树开朝迳。骨出似飞龙。宵寒药气浓。

    不须浪饮丁都护。桃花乱落如红雨。扫断马蹄痕。金鱼挂在身。

    忧来何所似。尚复牵情水。春月夜啼鸦。杯阑玉树斜。

    黄池竹冷芙蓉苑。忆君清泪如铅水。谁识怨秋深。南城罢捣砧。

    夜遥灯焰短。身与塘蒲晚。沙冷一双鱼。仙人待素书。

    (四)词律·词谱

    江顺诒《词学集成》论万树《词律》云:“然律之一字,究非音律之律,亦非律例之律,不过如诗之五七律之律耳,不如仍名为谱之确也。”

    按江氏此言甚谬。律字只有二解,非音律即律例。万氏撰此书,用归纳法求词之音律,然后写定每一调之音律,定为律例,名曰“词律” ,兼有二义。唐人创为律诗,亦取音律之义。江氏所云“如诗之五七律之律” ,不知此律字当作何解?

    谱者,曲谱也。为讴歌者用,必须注明律吕,如姜白石词之自注旁谱是也。万氏之书,为填词家用,主于文字,故不用四上工尺作注,岂得谓之谱乎?

    万氏曰《词律》,谢氏曰《碎金词谱》,区别分明。江氏知按律定谱,而不知词律非词谱,失言矣。

    (五)迦陵填词图

    迦陵填词图是清代康熙十七年戊午(1678)广东著名诗画僧大汕为词人陈维崧画的小像。当时二人都在扬州。画上有题款云:“岁在戊午闰三月廿四日为其翁维摩传神,释汕。” 陈维崧字其年,故尊称其翁。维摩即居士,是出家人对在家人的雅称。

    当年秋季,陈维崧因大学士宋德宜的荐举,入京应博学鸿词科试,这幅画也被携带到北京。当时才人名士,群集都中,皆乐于为陈维崧题咏此图。其中梁清标、王士禛、朱彝尊、尤侗、毛奇龄、纳兰成德、洪升等三十馀人,都是大名士,他们的诗词手迹,尤其为后人珍视。

    陈维崧逝世后,这幅画为后裔所世守,经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历朝都有名人加入题咏,风雅不绝。但道光以后,此图遂无消息,不知尚在人间世否?

    迦陵填词图及题咏,有乾隆五十九年(1794)陈药洲的木刻本,另有道光二十五年(1845)长沙翻刻本。本刊所印图版据乾隆原本复制。

    (六)刘熙载论稼轩词

    兴化刘熙载融斋主讲上海龙门书院十四年,淞沪俊彦,多出其门。著《艺概》六卷,论文、诗、赋、词曲、书法、经义,尤多通方卓越之见,百年来谈艺家辄奉为圭臬。刘氏捐馆后,及门弟子为刊其遗稿,曰《古桐书屋续刻三种》。书刻于光绪丁亥(1887),传本绝少。其中《游艺约言》一卷,乃《艺概》之馀稿。有论稼轩词者二则,未为诸家研究辛词者采及,今录于此:

    英雄出语多本色,稼轩于是可尚。

    杜诗云:“前辈飞腾入,馀波绮丽为。” 以词而论,飞腾惟稼轩足以当之,绮丽则不可胜举。”

    (七)哑响

    虚谷《书李虚己诗后》云:“虚己官至工侍,初与曾致尧唱和,致尧谓:‘子之辞工矣,而其音犹哑。’虚己惘然,退而精思,得沈休文‘浮声切响’之说,遂再缀数篇示曾,曾乃骇然叹曰:‘得之矣。’予谓此数语,诗家大机栝也。工而哑,不如不必工而响。潘邠老以句中眼为响字,吕居仁又有字字响、句句响之说。朱文公又以二人晚年诗不皆响责备焉。学者当先去其哑可也,亦在乎抑扬顿挫之间,以意为脉,以格为骨,以字为眼,则尽之。”

    蛰存按:虚谷谓“工而哑,不如不必工而响” ,此语则谬。夫工者兼意脉、格骨而言,响则徒在用字,字响而意脉格骨未见其工,其诗亦何有佳处?至吕居仁“字字响、句句响” 之说,亦言之过矣。字字响则全句实哑,句句响则全篇实哑,无哑处安见其响处耶?哑响之说,实抑扬之谓,欲扬必先抑,彼知诗之须响字,不悟响字政须哑字衬托也。

    (八)《唐宋词集序跋汇编》

    一九五九年,我以“右派分子” 资格,从嘉定劳动回来,被安置在华东师大中文系资料室工作,本职工作十分清闲,一天用不到八小时,因此,我就利用空闲,抄写历代词籍的序跋、凡例,打算从这一方向,收集词学的研究资料,编为一书,亦可以说是别创一格的编纂工作。用了四五年时间,时作时辍,抄成了一部七八十万字的《历代词籍序跋汇编》。

    这部稿子,在资料室书橱里沉睡了将近二十年,到一九八四年才由继任工作人员找出来送给我。由于当年是用土法造的格子纸抄写的,纸已大半霉烂,字迹不清,不得不挑出一部分无法辨认的,请中文系同学重抄了一份。

    华师大中文系毕业生季寿荣在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工作,一九八五年到上海来组稿,我和他谈起,有这么一部文稿,还在找出版家。承他热情,把文稿带回北京,向编辑部推荐。不久,收到他的信,说该社已决定接受此稿,列入出版计划。但是,大约由于文史资料书不景气,这部文稿至今未能印出。

    上星期,有人送来一册江苏教育出版社印行的《唐宋词集序跋汇编》翻阅一遍,正和我编的那本书大同小异,不过只收了唐宋部分,可是也已有四十七万字,似乎编者搜索得比我更为详赡。这一部分能及早印出,为词学研究工作者利用,确是可喜的事。

    我在抄集这些词籍题跋的过程中,无意之间,弄清楚了一个问题。“词” 这一种文学形式,在唐、五代时,名为“长短句” 、“曲子词” 。在北宋时,名为“乐府” 或“乐府雅词” ,或“近体乐府” 。到南宋中叶,才出现“诗馀” 这个名词。到南宋晚期,才确定这种文学形式的专名为“词” 。在南宋中叶以前,一切单用的“词” 字,都是“辞” 字的简体字,其意义是“歌辞” ,是一个普通名词。

    这本《词集序跋汇编》的《引言》中说:“词,这一文体,在唐宋时期不大为人所重视,是以‘诗馀’而出现的。” 编者这句话失于考究了,可知他没有注意到:从晚唐、五代到北宋,始终没有出现“诗馀” 这个名词。再说,“诗馀” 这个名词,并不表示宋人不重视词,恰恰相反,正因为词的地位愈来愈被重视,故名之为“诗馀” ,把它们推进了诗的行列。

    《元草堂诗馀》和南宋人编的《草堂诗馀》是完全不同的两部书。这个《汇编》把这两种《草堂诗馀》的序跋抄在一处,是一大错误。

    一九九二年八月二十九日

    (以下未出版)

    (九)词别集序跋存佚

    〔存〕凉州鼓吹 即《秋堂诗馀》 柴望仲山自序(无年月)《彊村丛书》本

    〔存〕白石道人歌曲 淳祐辛亥(1251)菊坡赵与訔跋

    〔存〕虚斋乐府 赵以夫自序 淳祐己酉(1249)中秋芝山老人

    〔存〕东坡乐府集选引 丙申九月朔元遗山序 绛人孙安注坡词,参以汝南文伯起《小雪堂诗话》,删去他人所作《无愁可解》之类五十六首。

    〔存〕元遗山乐府自序

    〔存〕新轩乐府引 张胜予 元遗山作引

    酒里五言说 元好问 (此亦词话)

    题樗轩九歌遗音大字后 元好问

    题闲闲书赤壁赋后 元好问

    〔存〕风雅遗音 林正大自序 嘉泰壬戌(1202)

    〔存〕古山乐府 张野 临川李长翁序 至治初元(1321)中秋 《彊村丛书》本

    稼轩乐府 吴子音序(《玉堂嘉话》谓有新刻《稼轩乐府》)

    〔佚〕梦窗词 山阴尹焕序 《花庵》引二语

    〔佚〕李耘叟词 李芸子,号芳洲 戴石屏序 《花庵》云

    以上见《花庵》两选

    冯延巳阳春录一卷 (高邮崔公度伯易题其后,称其家所藏最为详确。又罗泌跋《六一词》云:“崔公度跋《阳春录》,谓皆延巳亲笔,其间有误入《六一词》者。” )

    〔佚〕大声集五卷 周美成、田不伐序

    〔佚〕康伯可顺庵乐府五卷 陶定安世序

    〔存〕书舟词 王称季平序

    〔存〕梅溪词 张镃约斋为作序,不详何人。(按:陈振孙盖不知史邦卿为何人也。)

    〔佚〕竹屋词 高邮陈造并与史达祖二家序之。(按:陈亦云高观国不详何人,可知梅溪、竹屋在当时名不显也。)

    以上《直斋书录》

    〔存〕阳春集 陈世脩序 嘉祐戊戌(1058)

    〔存〕雪舟长短句 黄孝迈 刘后村跋(《词林纪事》引)

    〔存〕于湖词 陈应行序 汤衡序 四库著录毛刻本

    〔存〕方壶诗馀 汪莘叔耕 嘉定元年(1208)自序 《彊村丛书》本 (五十四岁一年中所作词卅首)

    〔佚〕冠柳集 《花庵》云:“序者称其高于柳词,故曰‘冠柳’。”

    〔佚〕大声集五卷 万俟雅言 周美成序 《花庵》云 又有田不伐序,见《直斋》。

    〔佚〕僧仲殊词七卷 沈注序 《花庵》云

    〔存〕曾谹父词一卷 谢景思序 《花庵》云

    〔佚〕于湖词(原名紫薇雅词)汤衡序 内容略见《花庵词选》

    〔佚〕顺受老人词五卷 吴礼之 郑国辅序 《花庵》云

    〔佚〕静寄居士词二卷 谢懋 吴坦伯明序 略见《花庵词选》

    〔佚〕李氏花萼词五卷 李直伦序 《花庵》云

    〔佚〕清江欵乃 严仁次山 杜月渚序 《花庵》云

    〔佚〕竹屋痴语 高观国 陈造序 略见《花庵》所引 《直斋》云:“高邮陈造并与史二家序之,则梅溪、竹屋有合刊词集矣。”

    〔佚〕梅溪词 张功父、姜尧章序 按:《花庵》引姜序中语,今见张功父跋中,不知何故。

    〔佚〕东泽绮语债二卷 张辑 朱湛卢序 《花庵》引一二语

    片玉词 淳熙庚子(1180)强焕序(毛)

    梅溪词 嘉泰辛酉(1201)张功父序(毛)

    白石词 花庵词客题(此取《绝妙词选》语冠之)(毛)

    溪堂词 漫叟题(毛)

    樵隐词 乾道柔兆阉茂(二年丙戌)王木叔序(毛)

    竹山词 至正乙巳湖滨散人题(毛)

    坦庵词 门人伊觉先之序(毛)

    以上七篇见毛刻

    乐府雅词 绍兴丙寅(1146)曾慥序

    唐宋诸贤绝妙词选 淳祐己酉(1249)胡德方序

    中兴以来绝妙词选 淳祐己酉(1249)黄玉林自序

    〔佚〕珠玉集 张子野序 花庵词客云:“晏元献《珠玉集》,张子野为序。”

    〔存〕东山寓声乐府 张耒序

    燕喜词 淳熙丁未陈、詹二序 《典雅词》本

    梁溪词 嘉熙元年刘克逊序 《典雅词》本

    花间集跋 晁谦之 《双照楼所刻词》

    又 陆游 见本集

    可斋词自序 李曾伯 《双照楼所刻词》 简短不录

    石湖词跋 杨长孺 绍熙壬子六月 《永乐大典》2266

    双溪诗馀 王炎自序 《四印斋刻宋元卅一家词》本

    (一〇)无真赏

    杨夔生《过云精舍词》中小令以《木兰花令》“缥香绣帐悬空雾” 一首为最佳,《国朝词综续编》乃不知选取,惟《箧中词》选伯夔词小令,惟取此首。谭评云:“《金荃》遗响,不绝如缕。”

    梅村小令以《临江仙》“落拓江湖常载酒” 及《醉春风》“门外青骢骑” 二章最为高致,而《国朝词综》及《箧中词》均屏而不录,真是解人难索。

    (一一)文义不通者

    周稚廉《添字昭君怨》:“看遍狼朱籍粉,无奈杏残梅褪。” 蒋雯暠《减兰》:“衰草云迷。古墓寒鸦相对飞。” 屈大均《梦江南》:“岁岁叶飞还有叶,年年人去更无人。” 次句不通。

    龚定庵《导引曲》:“银蜡心多才有泪,宝香字断更无痕。” 蜡烛只有一心,岂有多心之烛耶?

    又《浪淘沙》下片起云:“中有话绸缪。” 谓红楼中有人泥语也,然句实不通。(承上片结句“一桁红楼” 而来,然楼亦不可称“一桁” 。)

    姚梅伯《台城路》:“闲消剩息。” 消、息,亦不可分拆。

    (一二)选词赘语

    字讹者正之。

    一二字未安者改之。

    理路分明者取之,否则舍之。

    题目无关重要者删之,咏物题存一二。

    (一三)《花间集》词咏及地域

    温庭筠《菩蕯蛮》:“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 又“沉香阁上吴山碧” 、“芳草江南岸。”

    皇甫松《梦江南》:“闲梦江南梅熟日。” “梦见秣陵惆怅事。”

    韦庄《菩蕯蛮》:“人人尽说江南好,如今却忆江南乐。”

    薛昭蕴《浣溪沙》末二首咏吴、越:“倾国倾城恨有馀,几多红泪泣姑苏” 、“吴主山河空落日,越王宫殿半平芜” ,又“越女淘金春水上” 。

    牛峤《江城子》“郡城东” 、“越王宫殿” ,此咏会稽也。

    孙光宪《思越人》二首咏吴苑:“古台平,芳草远,馆娃宫外春深” 、“渚莲枯,宫树老,长洲废苑萧条” 。又《渔歌子》:“经霅水,过松江。”

    毛熙震《临江仙》:“南齐天子宠婵娟。”

    欧阳炯《江城子》:“晚日金陵岸草平” 、“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 咏金陵。

    又,毛文锡《中兴乐》咏南越风物;欧阳炯《南乡子》八首咏海南风物;李珣《南乡子》十首咏越南风物。

    (一四)倾杯乐

    欧阳詹《韦晤宅听歌》七绝:“等闲逐酒倾杯乐,飞尽虹梁一夜尘。” 可知“乐” 当读作洛。

    (一五)乐府曲名

    陆龟蒙《乐府杂咏》:双吹管、东飞凫、花成子、月成弦、孤烛怨、金吾子。

    长命缕:“犹有玉真长命缕,樽前时唱缓羁情。” (司空图《南至四首》之一)

    罗凤曲:薛能《闻官军破吉浪戎》五古结句云:“越巂通游骑,苴咩闭聚蚊。空馀罗凤曲,哀思满边云。”

    (一六)舞曲

    绿钿:元稹有《曹十九舞绿钿诗》云:“急管清弄频,舞衣才揽结。含情独摇手,双袖参差列。騕褭柳牵丝,炫转风回雪。凝眄娇不移,往往度繁节。”

    杨柳春/绣骐驎:高适《九曲词》之二:“万骑争歌杨柳春,千场对舞绣骐驎。”

    七 读词偶撷(未出版)

    (一)如梦令

    后唐庄宗《如梦令》云:“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向读“长记别伊时” 两句,辄觉不惬。近阅《夷坚丙志》:宋叶祖义天性滑稽,多以口语谑浪,所至遭人憎恶。登科为杭州教,一日以事去官,无祖送者,独与西湖寺僧两三辈差善,至是皆出城送之。叶酒酣歌曰:“如梦如梦,和尚出门相送。” 闻者绝倒。又陈少章注《片玉词》云:“唐庄宗词《如梦令》:‘如梦。如梦。和泪出门相送。’” 故知宋人所见本,皆以“和泪” 句煞尾。上云:“长记别伊时,残月落花烟重。” 则义惬矣,今本不知何时窜乱。

    (二)如梦令又

    《三洞群仙录》引《翰府名谈》曰:“白龟年乃白居易之孙,于嵩山遇李太白,招之,与语曰:‘吾自水解之后,放遁山水间,因思故乡,西归嵩峰中市飞章上奏,见辟掌笺奏于此,今已百年矣。近过潼关,有词曰:“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歌鸾舞凤。常记欲别时,明月落花烟重。如梦。如梦。和泪出门相送。” ’乃出书一卷遗之,曰:‘读此可辨九天大地禽兽语言,汝更修阴德,可作地仙也。’” 按:此条可证唐庄宗《如梦令》结尾两句,应为“如梦。如梦。和泪出门相送” 。存之备考。

    (三)苕霅方音

    苕霅间方音,“鱼” 、“虞” 与“支” 、“微” 不异。张子野《庆春泽》以“絮” 叶“倚” ,则“絮” 字音“些” 也,姜尧章《齐天乐》亦以“絮” 叶“此” 。又尧章《长亭怨慢》以“此” 叶“许” ,则“许” 字音“喜” 也。赵寒泉《清平乐》以“语” 叶“里” ,则“语” 字音“业” 矣。又俞商卿《点绛唇》以“语” 叶“水” ,亦此例。李秋堂《盟鹤集》《摸鱼儿》以“去” 叶“字” ,则“去” 字音“弃” 也。大鹤山人校《绝妙好词》,以此为词韵“支” 、“微” 与“鱼” 、“虞” 相通之例,非也。子野、尧章、寒泉、秋堂皆往来苕霅间,此正苕霅间方音耳,求之他人词,无此例也。

    (四)眉婚

    空同词客《行香子》云:“十年心事,两字眉婚,问何时真个行云。” “眉婚” 一辞,甚新。

    (五)献仙音

    郑叔问之《法曲献仙音》,第一句第二字、第二句第四字,均当从片玉、白石、梦窗诸家用入声。余考《瘦碧词》《南荡观采莲》一阕,作“香叠鸳蹙,梦轻鸥国” ,果皆入声。然《冷红词》《题语石道人填词图和石帚韵》则云:“经乱湖山,送春池馆。” 则皆非入声。上二词《樵风集》中皆不载。《苕雅》旧词《献仙音》两首则皆入声矣。

    (六)解红

    和凝《解红》词第三句“解红一曲新教成” 当作侧平侧侧平侧平。叔问填此词两首,其一云:“劝君莫系新相知” ,又一首云:“旧时红袖新啼痕。” 第六字皆不作侧,音节误矣。

    (七)韦庄词

    韦庄《小重山》词:“卧思陈事暗消魂。罗衣湿、红袂有啼痕。” 此汲古阁本也。升庵《词品》云其“新损旧啼痕” ,意转佳,且“罗衣” 、“红袂” 亦不复重,当是原本。

    (八)木樨蒸

    叔问《瘦碧词》《风入松》序云:“江南秋早,蓼桂未花,连雨困人,大似熟梅天气,吴侬呼为‘木樨蒸’。此盖言秋燠也,犹‘黄梅雨’、‘楝花风’之义。” 叔问既知其义,然《比竹馀音》《梦江南》云:“风熟一山金楝子,雨零几树木樨蒸。” 则误矣。金楝子亦秋时果,吴人误作“金钩子” ,北方谓之“拐枣” ,闽中称“鸡爪梨” 。

    (九)稼轩剽窃康伯可

    宋岳珂《桯史》云:“润有贡士万君玉莹中尝携康伯可《顺庵乐府》一帙相示,中有《满江红》作于婺女潘子贱席上者,如‘叹诗书万卷致君人,番沉陆’、‘且置请缨封万户,径须卖剑酬黄犊。恸当年、寂寞贾长沙,伤时哭’之句,与稼轩集中词全无异。伯可盖先四五十年。君玉亦疑之。然余读其全篇,则它语却不甚称,似不及稼轩出一格律。所携乃板行,又故本,殆不可晓也。顺庵词今麻沙尚有之,但少读者,与世传俚语不同。” 蛰按:珂此记,甚惝恍其辞,岂谓稼轩有剽袭康与之事耶?书此待考。

    (十)金主亮词

    《桯史》载金主亮词三阕,皆可诵。其“雪词” 《昭君怨》曰:“昨日樵村渔浦。今日琼川玉渚。山色卷帘看。老峰峦。锦帐美人贪睡。不觉天花剪水。惊问是杨花。是芦花。” 又《喜迁莺·赐御前都统骠骑卫大将军韩夷邪南侵》云:“旌麾初举。正駃騠力健,嘶风江渚。射虎将军,落雕都尉,绣帽锦袍翘楚。怒磔戟髯争奋,卷地一声鼙鼓。笑谈顷,指长江齐楚,六师飞渡。此去。无自堕。金印如斗,独立功名取。断锁机谋,垂鞭方略,人事本无今古。试展卧龙韬韫,果见成功旦暮。向江左,想云霓望切,元黄迎路。” 又“中秋待月不至” 《鹊桥仙》,世人皆习诵,不录。

    (十一)岳武穆词

    武穆词今传两首,其《满江红》已家弦户诵矣,独《小重山》一首忽为婉约之语,温雅不类武人。词曰:“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笼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十二)三月二

    郑叔问曰:“王嵎《夜行船》首句云‘曲水溅裙三月二’,不曰‘三’而曰‘二’,可与许梅屋‘月滤纱窗约半更’,同为词作新语。按:周草窗《癸辛杂识续集》云:“或谓‘上巳’当作十干之‘己’,盖古人用日,例以十干,如‘上辛’、‘上戊’之类,无用支者,若首午尾卯,则上旬无‘巳’矣,故王季夷上巳词云‘三月二’,此其证也。” 蛰按:以“巳” 为“己” ,其说甚新。然王词亦不足为证。为“巳” 为“己” ,均无定日,“三月二” 不必皆巳日也。三月三日,曲水湔裙,自是唐人习俗,初不取其为“上巳” 也。

    (十三)才始

    王逐客词云:“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 “才始” ,亦俗言也。今杭州犹有此语,谓“适才” 曰“才始” ,“始” 读若“子” 。近人郁达夫文中好书作“才兹” 。

    八 云间词人辑录(未出版)

    (一)《倚声初集》松江作者

    董其昌 玄宰、思白,华亭人,容台集。

    陈继儒 仲酵、眉公,华亭人,晚香堂集。

    施绍莘 子野,嘉兴人,花影集。

    顾从敬 仲从,松江人。(以上万历)

    张积润 次璧,松江人,《绕指集》。(以上天启)

    单恂 质生,《竹香庵词》。

    吴桢 永锡、澹人,华亭人,前辛未进士。

    陆亮辅 左臣,华亭人,前癸未进士。

    宋徵璧 尚木,前癸未进士,郡守。

    沈龙 友夔、青霜,前癸未进士。

    李长苞 蒸,竹西,松江人,前丙子举人,《春词》、《秋词》。

    朱灏 宗远,贡士。

    徐尔铉 九王,《核庵集》。

    夏复 存古(以上崇祯)

    宋徵舆 辕文、直方,顺治丁亥进士,官宗人府丞。《幽兰草》、《海闾香词》。

    张一鹄 友鸿、心斋,华亭人,顺治戊戌进士,官司李,有《春词》、《秋词》。

    董含 阆石、涵九,松江人,顺治辛丑进士。

    李雯 舒章,华亭人,官至中翰,有《仿佛楼》、《幽兰草》。

    张渊懿 元清,松江人,顺治甲午举人。

    董俞 苍水,顺治庚子举人。

    宋存标 子建、秋士,华亭人。

    钱 谷 子璧,松江人,《唱和香词》。

    张天湜 止鉴,华亭人,贡士。

    徐允贞 《负镫草》。

    计南阳 《负镫草》、《江枫集》。

    卢元昌 金山卫人。

    王宗蔚 汇升,《负镫草》

    韩范 友一,松江人,《江枫草》

    周积贤 寿王,《支机集》。

    吴骐 日千,华亭人。

    钱鼎瑞 宝??,华亭人。

    周积忠 子厚,松江人。

    宋思玉 楚鸿,华亭人,《棣萼轩词》。

    宋泰渊 河宗,华亭人。

    金是瀛 天石,华亭人,《芝田集》。

    蒋雯暠 蕉原,华亭人。

    沈其江 沧雨,松江人。

    蒋未央 景旂,松江人。

    蒋无逸 左箴,松江人。

    吴懋谦 六益,华亭人。

    林子襄 平子,华亭人。

    陆庆裕 文饶,华亭人。

    张彦之 洮侯,华亭人。

    徐致远 武静,华亭人。

    林子威 武宣,华亭人。

    宋际亨 峨修,华亭人。

    张銮 遐音,松江人,《雪轩词》。

    张翼 豫章,松江人。

    吴晋蕃 受兹,松江人。

    林子阮 胜游,华亭人。

    徐宁 安士,华亭人。

    高懿壆 子坚,华亭人。

    以上共五十二人

    (二)邵亨贞诗词中之云间人(1)钱抱素

    元钱抱素,字子云,号素庵,南金之兄。卲亨贞诗有《寄钱素庵炼师师云间南城大族》一律,又《题钱素庵炼师封云室》、《可月亭》两律,盖隐于羽流者。《蚁术词》有《氐州第一·次钱素庵韵》、《红林檎近·水村冬景次钱素庵韵》、《春草碧·次韵钱素庵遣怀》、《齐天乐·乙未春暮钱素庵见和前韵再歌以谢之》。又《拟古》十首,词序谓素庵先生“尽弁阳所未尽,可谓一出新意矣” 。又《江城梅花引》词序谓陆壶天、钱素庵二老相会,皆有感怀承平故家之作。此皆素庵词存目也。今仅从《词综》、《历代诗馀》录得三阕。

    (2)卫立礼

    邵亨贞有《挽卫立礼先生》诗,其一曰:“文献承平族,衣冠静寿堂。廛居成大隐,家学擅遗芳。床上图书富,壶中药草香。清门堪佚老,乔木遽斜阳。” 其二有句曰:“陶情千日酒,养道九还丹。” 殆卫文节后人,而隐于市药者。邵词有《南柯子·次韵卫立礼春街踏月》、《八归·庚辰七月与卫立礼同用此调》、《花心动·黄伯阳岁晚见梅,适遇旧,赋以赠别,持行卷来,求孙果翁、卫立礼洎予皆和》。卫词今无存,所可知者,仅此三题耳。

    (3)曹居竹

    邵亨贞有《诉衷情·追配曹居竹翁旧作》、《恋绣衾·曹幼文以庚午岁,太初老禅、洎云西居竹二翁灯夕所赋旧稿见示,求予追和》。按:幼文为云西之孙,居竹殆云西雁行欤!

    (4)王德琏

    《词综》:“王琏字国器,吴兴人,赵文敏婿。”

    吴昌绶曰:“《历代诗馀·词人姓氏》:‘王德琏字国器,据赵雍称德琏姊丈,则国器乃其名。’《吴兴备志》引《西吴里语》亦云‘王筠庵国器’,可证也。”

    余按归安沈禧有《踏莎行》词,序云:“追次云间王德琏韵,为施以和作香奁八咏。” 则其人名国器,字德琏,且为松人也。

    又按《珊瑚网画跋》云:“王蒙字叔明,父国器,娶赵孟頫女,生蒙。” 亦可证国器是名,又知其为王叔明之父也。又,《蚁术词选》有《摸鱼子·题王德琏山居图》(遍乾坤)、《贺新郎·题王德琏水村卷》(一段江南绿)等词。

    (5)黄一峰等人

    黄一峰 诗有《题一峰道人画九山雪霁》、《题黄一峰画扇》。

    黄伯阳 词有《角招·次黄伯阳苕溪舟中韵》、《花心动·黄伯阳岁晚见梅,适遇旧,赋以赠别,持行卷来求孙果翁、卫立礼,洎予皆和》、《太常引·次韵黄伯阳寒夜》、《太常引·次韵黄伯阳寒雪中》。

    高照庵 宋朝遗老也。有长短句“梦绕荊溪,蟹肥村瓮满” 云云,见《点绛唇》(极目平芜)序。

    陆壶天 词有《暗香·吴中顾氏旧时月色亭,陆壶天倡始用白石先生韵以咏,黄一峰持卷索赋》、《江城梅花引·陆壶天、钱素庵二老相会,皆有感怀承平故家之作。索予次韵,而不及当道作者,葢俯念草木之味也》。

    苏昌龄 词有《木兰花慢·苏昌龄过曹云翁贞溪故居,赋词致慕兰之感,幼文来致其意,求次韵入卷》。

    钱惟善 字思复 诗有《送钱思复之海盐州教授》、《钱思复寓泖濵,见荷花,忆西湖游赏,有诗述感,书以求和,步韵有命》、《七夕思复韵》、《次钱思复寒食怀钱塘韵》、《和钱思复过真净旭公房所作》、《和钱思复春日口号》。词有《八声甘州·次钱思复怀钱唐旧游韵》。

    谢士英 词有《红林檎近·冬雨晚晴次谢士英韵》。

    孙莘、季野 华弟 词有题为“龙洲先生以此词咏指甲小脚……暇日偶于卫立礼座上以告孙季野丈,为之击节不已。因约相与同赋,翼日而成什焉” 之《沁园春》。

    李仲舆 诗有《哭李仲舆隐君》。词有《风流子·次李仲舆秋思韵》、《风入松·与李仲舆叙旧》。

    孙果翁(即孙果育)诗有《陪孙果育先生游千山次韵三首》,恐是松江孙华,字元实。

    诗有《和孙果育先生晓行池上韵》、《至正庚辰岁暮大雪,同孙果育季野、卫立礼三先生分韵赋禁体淂天字二十韵》、《次韵孙果育先生海盐茶园道中作。地名夹山,有金粟寺、试茶院。钱南金尝约予游,未果》、《次孙果育先生观海韵》、《过千山答孙果育先生见示之韵》、《七夕孙果育丈席上有诗首句,约坐客各续卒章,为赋如左》、《赋孙果育丈千山小隐》。词有《花心动·黄伯阳岁晚见梅,适遇旧,赋以赠别,持行卷来求孙果翁、卫立礼,洎予皆和》。

    孙道明 字明叔 词有《洞仙歌·赋孙明叔水光山色舟》。

    王逢原吉 有《梧溪集》,词有《齐天乐·次韵王原吉龙江别业》。

    张翔南 有寄张翔南《齐天乐》二首。

    以上诸人均见《蚁术词选》,皆邵亨贞唱和之词友,未能确定是否云间人,待考。

    (三)明代云间词人(1)俞俊

    俞俊字子俊,号云东,庸之子,其先嘉兴人,自庸始占华亭籍。俊初任丽水巡检,张氏据吴,改判平江。入明,出处未详。(《槜李诗系》、《辍耕录》、《明诗纪事》、《词坛考证》)

    (2)张弼

    张弼,字汝弼,华亭人。成化二年进士,初授兵部主事,转员外郎,出知南安府,俗为一变。谢病归,士民为之立祠,年六十三卒。弼襟度恬旷,敦尚行履,以风节自持,诗文清健有风骨,尤以草书名,人多藏弆焉。有《张东海文集》二卷、《诗集》四卷,词二首附。

    (3)董纪

    董纪字良史,上海人,父成,字性存,有诗名。纪词翰俱美,凡赋咏一出,辄脍炙人口。洪武初以荐举任江西按察佥事,寻引病归,所著有《西郊笑端集》二卷,词六首附。(《松江府志》)

    (4)陆深

    陆深,字子渊,号俨山,上海人。弘治十八年进士,历官至詹事府詹事,卒赠礼部右侍郎,谥文裕。深出入馆阁几四十年,练达朝章,兼通今古,其所论议皆可见施行。在内数上书言事,在外皆有功德于其士民,尤以文章见,所著皆根本典籍,切近事理。书学颜真卿、李邕,赏鉴博雅,为世莫及。有《俨山文集》,词六首附。(《松江府志》)

    (5)陆楫

    陆楫,字思豫,深之子。才思警敏,能文章,尤善决策、辨难,有经世志。嘉靖己酉,已拟解首,仍失之。日事著作,赉志以没,不获遂其所学。有《蒹葭堂稿》。

    (6)徐阶

    徐阶,字子升,华亭人。嘉靖二年进士,官至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万历二年卒,年八十一,赠太师,谥文贞。阶少好学,素爱礼士大夫,立朝有相度,保全善类。嘉隆之政,多所匡救,间有委蛇,亦不失大节。有《世经堂集》二十六卷。

    (7)周思兼

    周思兼,字叔夜,华亭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历官工部员外郎,出为湖广佥事,遭内艰去官,久之,起广西提学副使,未闻命卒。祀名宦乡贤,私谥贞静先生。有《周叔夜先生集》,《胶东词稿》二十三首附。

    (8)林景旸

    林景旸,字绍熙,华亭人。隆广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礼科给事中。改兵科,巡视京营,请广召募,立选锋、均粮、赏勤、教演凡十馀事。时张居正当国,综核名实,景旸所奏,皆得施行,军政为之一新。进太常少卿,改南通政,进太仆卿。丁父忧,服阕,家居不出,年七十五卒。有《玉恩堂集》。

    (9)莫是龙

    莫是龙,字云卿,以字行,更字廷韩,如忠子。生有异资,十岁能文,十四补博士弟子员,工古文词,书画陵轹今古。义气豪逸,一时诸名流无敢抗席。学使高其名行,不次贡于庭。时宰有欲以翰苑处之者,是龙意不屑也。王世贞、汪道崑咸推重之。张佳允巡抚江南,弥加钦礼,殁时年才三十。有《小雅堂集》,词八阕附。

    (10)施绍莘

    施绍莘,字子野,大谏子,华亭县学生。少负隽才,跌宕不羁,初营精舍于西佘之北,复构别业于南泖之西,极烟波花药之美,自号峰泖浪仙。好声伎,与华亭沈龙善,世称施沈。时陈继儒居东佘,诗场酒座,常与招邀来往。工乐府,有《花影集》行世。早夭,无子,时论惜之。

    (11)董其昌

    董其昌,字玄宰,华亭人。万历十七年进士,历官至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进太子太保。乞骇骨,七上章乃允,赐乘传归。崇祯九年卒,年八十二,赠太子太傅,谥文敏。其昌天才俊逸,善谈名理,书画尤为一代名家,论者称其气韵秀润,潇洒生动,非人力所及也。(《明史》)

    (12)雷迅

    雷迅,初名德音,字圣肃,其先江西人,元末徙居华亭。少孤力学,万历三十四年举人,崇祯间授夔州推官。与陈子龙友善,后署夔州府事。居官廉介,时群盗满山,楚蜀尤甚。夔府为川东门户,迅严亭障,庀军实,境内肃然,寻以侍养告归。诗文散逸,尝著《杏花春雨江南赋》,最工,盛传于世。(《松江府志》)

    (13)范文若[1](14)李蒸

    李蒸,字竹西,原名长苞,华亭人。崇祯九年举人。朱履升赠以诗,有“同榜人何在,辞官誓已坚” 之句,盖当时隐沦者。(《松江府志》)

    (四)清代云间词人(1)张兴镛

    远春词 二卷

    张兴镛,字金冶,江苏华亭人,嘉庆辛酉举人。

    (2)范缵 范青

    四香楼词钞 无卷数 范缵

    澹秋容轩词 一卷 范青

    《清朝文献通考》收单行词集八种,松江人居其二。[2]

    [1] 按:此条有目无文。

    [2] 按:青字筠坚,上海人,见卷234;有《澹秋容轩词》,见卷236。范纉字武功,娄县人,见卷235;有《四香楼词钞》,见卷237。

    九 《人间词话》之析论(未出版)

    (一)境界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境界。

    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

    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 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 ,阮亭所谓“神韵” ,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 二字,为探其本也。

    右四则是总论,谓作词之本在有境界。境界者,统摄物态与情感言之。有境界斯能写真景物真感情。凡神韵、气质、兴趣皆是面目,而一以境界为本,有境界方能有高格、有名句。

    (二)造境 写境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三)诗人之境 常人之境

    1 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诗人之境界,惟诗人能感之而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而亦有得有不得,且得之者亦各有深浅焉。若夫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诗人能写之。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广。先生(清真)之词,属于第二种为多。

    此所言实即造境与写境之说。诗人所独感之境界,一经拈出,虽常人亦能感之者,即所谓“必合乎自然” 。常人所共感之境界,非尽人能表现之于文字也。待诗人写之,而又益之以诗人之理想,刻画之,夸张之,深入之,而后常人感之愈深也。

    2 一切境界,无不为诗人设。世无诗人,即无此种境界。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皆须臾之物。惟诗人能以此须臾之物,镌诸不朽之文字,使读者自得之。遂觉诗人之言,字字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此大诗人之秘妙也。

    此条乃指写境而言。一切境界虽为客观之存在,然必待诗人主观的体会而始得通过文字显现之。由此观点言,故亦可谓无诗人即无此境界。此论无可非议,然王氏谓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 ,此则似谓境缘心造,遂陷入于唯心论。当云:“见于外物而呈于我心” 者,则无病矣。

    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自然之法则。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

    右二则谓境界有二:有词人创造之境界,又有词人模取现实之境界。创造之境界虽出于作者之虚构,然亦必有客观现实的根据。模取现实之境界,亦有作者驰骋其想像之馀地,此言虽不可非,然遽谓之颇难分别,则犹可商。盖其实浪漫主义与写实主义之区别,其分别当取决于想像因素与写实因素之孰为主次而已。

    (四)有我 无我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 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右一则所谓有我之境,以我观物,即谓主观的表现也;无我之境,以物观物,即谓纯客观的描写也。自然主义兴起而后,小说之创作可以有此区别,在诗歌中则不可能有此区别。盖诗歌总是抒情感事之作,虽叙事诗亦不能不有作者之主观在,岂能如自然主义小说之纯客观态度乎?即如王氏所举二例“悠然见南山” ,“悠然” 二字,而作者之主观在写澹澹悠悠,亦作者观物所得印象,此中岂能无我乎?且王氏云:“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夫既知景语皆情语,可知诗词中不能有无我之句,盖王氏明知其说不可通,其实未尝有,而乃诡谓“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 ,又寄意于豪杰之士,此妄言也。然其自为《人间词序》,托名樊志厚者,有云:“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原夫文学之所以有意境者,以其能观也。出于观我者,意馀于境;而出于观物者,境多于意。然非物无以见我,而观我之时,又自有我在。故二者常互相错综,能有所偏重,而不能有所偏废也。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 此即王氏自知前言有失,稍稍改正之矣。

    (五)优美 壮美

    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按:优美、壮美之说,五十年前日本文艺界中盛行之,王氏亦受其影响,实即吾国诗文评中阳刚、阴柔之论,亦即词家婉约、豪放之别。以文艺作品之风格言,自可有此二种气象。然谓优美之风格即写无我之境,是作者于静中得之;壮美之风格即写有我之境,是作者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此则非惟机械,抑且形而上矣。所谓“动之静时” ,尤为虚玄不可捉摸。试问作者在动中所得为有我之境乎?为无我之境乎?抑人在动中不可能作诗词乎?

    (六)境界有大小之别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宝帘闲挂小银钩” ,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也。

    (七)举例

    1 “红杏枝头春意闹” ,著一“闹” 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 ,著一“弄” 字,而境界全出矣。

    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

    稼轩《贺新郎》词“送茂嘉十二弟” ,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明月照积雪” 、“大江流日夜” 、“中天愁明月” 、“黄河落日圆” ,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 ,《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 差近之。

    以上四例为王氏具体说明其所谓境界之例证。二、三则所举,似属于其所谓优美之境界,第四则所举为壮美之例。

    2 温韦之精艳,所以不如正中者,意境有深浅也。《珠玉》所以逊《六一》,《小山》所以愧《淮海》者,意境异也。美成晚出,始以辞采擅长,然终不失为北宋人之词者,有意境也。南宋词人之有意境者,唯一稼轩,然亦若不欲以意境胜。白石之词,气体雅健耳。至于意境,则去北宋人远甚。

    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

    文文山词,风骨甚高,抑有境界。

    纳兰侍卫以天赋之才,崛起于方兴之族。其所为词,悲凉顽艳,独有得于意境之深,可谓豪杰之士,奋乎百世之下者矣。

    《水云楼词》小令颇有境界,长调惟存气格。

    以上五则就词人全部作品之特长言之,以为此诸人作品具有境界。

    3 “西风吹渭水,落日满长安。” 美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曲,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

    以上一则,谓作者所欲表现之境界,可假用古人成句以表现。然此非剽窃,必须作者确有此境界方可。

    一〇 论词绝句之笺释(未出版)

    厉樊榭论词绝句十二首笺释(一)

    美人香草本离骚,俎豆青莲尚未遥。颇爱花间肠断句,夜船吹笛雨潇潇。

    谓词出于楚辞美人香草讽吟之意,李白所作俎豆未遥。“夜船吹笛雨潇潇” ,皇甫松《梦江南》句。(参看《白雨斋词话》卷七)

    (二)

    张柳词名枉并驱,格高韵胜属西吴。可人风絮堕无影,低唱浅斟能道无。

    晁无咎云:“子野与耆卿齐名,而时以子野不及耆卿。然子野韵高,是耆卿所乏处。” (《能改斋漫录》)此首句所本也。张,吴兴人,属西吴。“柳径无人,堕飞絮无影。” 张名句也,不作“风絮” 。“低唱浅斟” 谓柳耆卿,柳有句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三)

    鬼语分明爱赏多,小山小令擅清歌。世间不少分襟处,月细风尖唤奈何。

    此赏小山之小令也。程伊川闻诵晏叔原“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笑曰:“鬼语也。” 意亦赏之(程叔彻云,见《词林纪事》),此首句所本。“月细风尖垂柳渡,梦魂长在分襟处。” 此小山《蝶恋花》句也。

    (四)

    贺梅子昔吴中住,一曲横塘自往还。难会寂音尊者意,也将绮障学东山。洪觉范有和贺方回《青玉案》词,极浅陋。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贺方回名句也。士大夫谓之“贺梅子” ,见《竹坡诗话》。贺居姑苏之横塘,往来其间,见《中吴纪闻》。贺有《东山乐府》,亦称“贺东山” 。

    释惠洪,字觉范,号寂音尊者,亦善作小词,好为绮语,有《青玉案》和贺方回词。

    (五)

    旧时月色最清妍,香影都从授简传。赠与小红应不惜,赏音只有石湖仙。

    此谓白石词缘范石湖而始彰也。“旧时月色” ,白石句。“香影” 谓《暗香》、《疏影》,二词承石湖意而作。范赠以小红,足见赏音之至矣。

    (六)

    头白遗民涕不禁,补题风物在山阴。残蝉身世香莼兴,一片冬青冢畔心。《乐府补题》一卷,唐义士玉潜与焉。

    《乐府补题》一卷,宋遗民撰词,有“咏蝉” 、“咏莼” ,所作皆寓亡国之痛。唐玨玉潜,尝收检南宋诸陵残骨瘗之,植以冬青树,作《冬青行》二首(蒋京少刻此本以传世)。

    (七)

    玉田秀笔溯清空,净洗花香意匠中。羡杀时人唤春水,源流故自寄闲翁。邓牧心云:“张叔夏词本其父寄闲翁。翁名枢,字斗南,有作在周草窗《绝妙好词》中。”

    词要清空,不要质实。“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净洗,花香不了。” 玉田“春水” 词中警句,邓牧心云:“玉田‘春水’一词,绝唱古今,人以‘张春水’目之。” (见《伯牙琴》)

    (八)

    中州乐府鉴裁别,略仿苏黄硬语为。若向词家论风雅,锦袍翻是让吴儿。

    《中州乐府》,金人词选。“硬语” ,《词源》云:“词中有生硬字,用不得。” 三、四句谓吴彦高;“锦袍” 未详,待考。

    (九)

    送春苦调刘须溪,吟到壶秋罗志仁句绝奇。不读凤林书院体,岂知词派有江西。元凤林书院词三卷,多江西人。

    刘须溪辰翁有“丙子送春” 《兰陵王》词,罗志仁壶秋有词七首。(元《草堂诗馀》卷中)

    凤林书院《草堂诗馀》三卷,雍正甲辰四月樊榭钞本,诸刊皆自此出。(《读画斋丛书》)

    (十)

    寂寞湖山尔许时,近来传唱六家词。偶然燕语人无语,心折小长芦钓师。朱竹垞检讨《静志居琴趣》中语。

    浙西六家词:朱彝尊《江湖载酒集》、李良年《秋锦山房集》、沈皞日《柘西精舍词》、李符《耒边词》、沈岸登《黑蝶斋词》、龚翔麟《红藕庄词》。“镇日帘栊一片垂,燕语人无语。” 竹垞《卜算子》词语。小长芦钓师,竹垞别号。

    (十一)

    闲情何碍写云蓝,淡处翻浓我未谙。独有藕渔工小令,不教贺老占江南。锡山严中允荪友《秋水词》一卷。

    严绳孙,字荪友,号藕塘渔人。无锡人,清初官至中允,有《秋水词》一卷。

    《白雨斋词话》卷三引樊榭论词云:“余观荪友词,色泽有馀,措词亦闲雅,虽不能接武方回,固出电发之右。” 又云:“严荪友《双调望江南》云:‘歌婉转,风日渡江多。……归去意如何。’情词双绝,似此真有贺老意趣。”

    (十二)

    去上双声子细论,荊溪万树得专门。欲呼南渡诸公起,韵本重雕菉斐轩。

    近时宜兴万红友《词律》严去上二声之辨,本宋沈伯时《乐府指迷》。予曾见绍兴二年刊菉斐轩《词林要韵》一册,分东红、邦阳等十九韵,亦有上去入三声作平声者。

    《菉斐轩词林韵释》,一名《词林要韵》,不知何人撰,《宋史·艺文志》不载。嘉庆庚午秦恩复刊于享帚精舍,跋云:“窃疑此书出于元明之季,谬托南宋初年刊本。又疑此书专为北曲而设,或即大晟乐府之遗志。”

    附记:《白雨斋词话》:“唐人皇甫子奇词宏丽不及飞卿,而措词闲雅,犹存古诗遗意。唐词于飞卿外,出其右者鲜矣。五代而后,更不复见此种笔墨。”

    一一 论词资料杂录(未出版)

    (一)论云间人词与云间人论词1 论云间人词

    (1)论云间诗派 侯方域

    诗坏于钟、谭,今十人之中,亦有四五粗知之者,不必更论。救钟、谭之失者,云间也。云间有病处,则深中今日之膏肓,即一时才调绝出之士,亦尚未免。盖钟、谭所为诗,虫鸟之吟;云间所为诗,裘马之气。大段固自不同,要不能无过。后惟陈黄门、李舍人力自矫克,归于大雅,然而其流风终有存者;三吴祖而述之,辄爱不能割。故今日能知云间之失,则才调绝出之士,不患其不进矣。(《与陈定生论诗书》《尺牍新钞》)

    (2)论云间词

    吾吴诗馀,自云间发源,武塘分派,西湖溯其流,毗陵扬其波。(尤侗序《月湄词》语)

    (3)与栎园书 堵廷棻芬木,无锡人

    琴川说行逐云间者,亦皆却顾而为公安、山阴、竟陵者可知矣。以踵习之流极,议作者之滥觞。照眉之屟已粗,苎村之颦不绿,昔人所以恨于临摹者,谓其毒甚于诋诃也。(《尺牍新钞》)

    (4)与孙豹人 邓汉仪孝威

    竟陵诗派诚为乱雅,所不必言。然近日宗华亭者,流于肤壳,无一字真切,学娄上者,习为轻靡,无一语朴落。矫之者阳夺两家之帜,而阴坚竟陵之垒;其诗面目稍换,而胎气逼真,是仍钟、谭之嫡派真传也。先生主持风雅者,其将何以正之?(《藏弆集》)

    (5)题路湘舞词 陈其年

    玉河新月小于眉,正照文窗独坐时。那得蛮靴红鹊嘴,隔帘偷拍断肠词。

    草桥杏叶著花红,客馆墙阴宿酒馀。正是一春愁病里,小诗凭寄路侨如。

    (6)钱继章

    沈雄曰:“魏里钱尔斐,五十三年填词手也。曾贻我《菊农长短句》,见其编以岁月,感慨系之,其词亦整而有法。” (《古今词话》)

    (7)曹尔堪

    邹程村曰:“南溪诸词,能取眼前景物,随手位置,所制自成胜寄。如晏小山善写杯酒间一时意中事,当使莲鸿、苹云别按红牙以歌之。” (《古今词话》)

    王阮亭曰:“‘牛衣古柳卖黄瓜’,非坡仙无此胸次。近惟曹顾庵学士时复有之。绿杨杜宇,酒后偶然语,亦是大罗天上人。吾友蕲水杨菊庐比部,因此词于玉台山作春晓亭子,一时多为赋之,亦佳话也。” 又曰:“曹实庵不为闺襜靡曼之音,而气韵自胜,其淡处绝似宋人。” (《词苑萃编》)

    尤侗曰:“近日词家爱写闺襜,易流狎昵;蹈扬湖海,易涉叫嚣,二者交病。顾庵工于寓意,发为雅音,品格当在周、秦、姜、史之间。” (《词苑萃编》)

    吴梅村曰:“顾庵诸词,有渭南之萧散,无后村之粗豪,南宋当家之技。” (《古今词话》)

    朱竹垞曰:“词至南宋始工。斯言出,未有不大怪者,惟实庵舍人意与余合。今就咏物诸词观之,心摹手追,乃在中仙、叔夏、公谨,兼出入天游、仁近之间。

    北宋自方回、美成外,慢词有此幽细绵丽否?” (《词苑萃编》)

    曹顾庵学士诗词,流播海内已三十年。辛亥复游京国,与同志唱酬,意气凌霄,精力扛鼎。新词一出,小胥竞写。余尝见其《京华词》“观女伶” 《高阳台》一阕云云,未知女伶何人,知学士犹有白傅情怀也。(《词苑丛谈》)

    (8)孙松坪

    楼敬思曰:“孙松坪先生《别花馀事》,绝似东山、东堂、小山、淮海;《梅沜词》则旁及于青兕,而变化于乐笑。其清空骚雅,骎骎乎入宋人之室矣。” (《词苑萃编》)

    (9)姚进道

    姚进道,号何山道人,有《水调歌头》一韵二十首。吕圣求和之,前后凡九首。吕谓道人之语如谢康乐诗“出水芙蓉,自然可爱” 。吕和作有一首题作“哭进道” ,则已在姚逝世之后。进道有弟说道,亦见《吕圣求词序》。

    按:赵师会《吕圣求词序》称:“宣和末,有吕圣求者,以诗名。” 又圣求《谒金门》词题曰“甲子年同寅伯题于壁” ,词有“白发满头愁已到” 之句。此甲子当为绍兴十四年(1144),其时吕当已五六十岁矣。然姚进道以绍兴二十四年第进士,行辈后于吕,乃吕称同周元发谒姚氏昆季何耶?又吕和《水调歌头》有“壬寅十月二十四日饮酒” 一阕,壬寅为宣和四年(1122),则谒姚进道当在此年以前。时姚尚未第也,必不可能,恐赵序中“宣和末” 一语有误,吕必亦绍兴朝人。壬寅为淳熙九年(1182),甲子为嘉泰四年(1204),则谒姚时,姚已归隐云间矣。(此事尚待考,恐所谓进道、说道非姚氏,或是晁氏。)

    (10)徐 媛

    董斯张曰:“徐小淑《络纬吟》,其为绝句也,盖贤乎其为近体也;其为乐府也,盖贤乎其为近体绝句也;乃其为长短句也,盖贤乎其为开元诸家也。如中调《霜天晓角》,为归舟之作,有云:‘露浥芙蓉茜。翠涩枯棠瓣。傍疏柳、西风几点。行行尚缓。家在碧云天半。念归舟游子,一片乡心撩乱。对旅雁沙汀,盼杀白苹秋苑。’小淑善绘事,此为画中词,词中画,吾不能辨。” (《词苑萃编》)

    徐媛小淑,适范副使允临,卜筑天平山,享园亭诗酒之乐。尝赋《渔家傲》云:“板扉小隐清溪曲。夜月罗浮花覆屋。木笼戛戛摇生谷。庄田熟。桔槔悬向茅檐宿。青山一片芙蓉簇。林皋逸韵飘横竹。远浦轻帆低几幅。浓睡足。笑看小妇双鬟绿。” 妆点农家,饶有林下风致。又有词云:“露浥芙蓉茜。翠涩枯棠瓣。傍疏柳、西风几点。” 又云:“曲曲湖梁,一片秋光织。” 句尽佳。(《词苑萃编》)

    (11)张渊懿 雒鹃草

    周冰持曰:“《月听词》镵去尖刻,以温润为体,深得乐府之遗。” (《词苑萃编》)

    《倚声集》曰:“其词不过数阕,而筋节成就处,入北宋堂奥,非时流凑泊所及。” (《古今词话》)

    《柳塘词话》曰:“张砚铭《雒鹃草》独能删削靡曼之词,咸归雅洁,而出以工致。徐臞庵向曾为余言之,此真选声第一功臣也。” (《古今词话》)

    (12)缪雪庄

    赵鹤野曰:“予读缪雪庄、陆西霞二子词,情真语挚,寓端庄于流丽,逞绮靡于缠绵,可与大木先生《幻花庵词》鼎峙于骚坛。” (《词苑萃编》)

    (13)张 梁

    柯南陔曰:“幻花老人诗,旨趣在王、孟间,而暇为长短句,又能宗尚石帚、玉田,刊落凡艳。宋之色香味之外,而独领其妙。平生专修净土,去来如意,凡有所作,皆从静境流出,故不假思惟,自然各臻其妙。” (《词苑萃编》)

    《琴画楼词抄》有仿张幻花先生旧居诸胜一词(《曲游春》),序言甚工感慨。

    (14)徐允哲

    周鹰垂曰:“上海徐西崖允哲为春藻赤帜响泉词,尤极温藻芊绵之致。” (《词苑萃编》)

    (15)张锡怿

    孙恺似曰:“啸谷词,其源出于东坡,而温雅绵丽,含蓄不露,则斟酌于小山、淮海之间。” (《词苑萃编》)

    (16)蒋剑人论云间词、许穆堂词

    国初盛称云间陈李三宋词,一以《花间》为宗,至王述庵司寇续辑《词综》,瓣香竹垞,沿于浙派矣。许穆堂侍御著《自怡轩词》五卷,独能得小山父子风格,则其宗尚,雅在北宋。《临江仙》云云、《菩萨蛮》云云,前首宋初,后首唐末,蕴藉风流,典型犹在。有《和珠玉、六一词》一卷,数十首,与司寇同时,而不染时贤习气,所以可传。(《芬陀利室词话》)

    穆堂词微嫌面目太似古人,亦是一病。(《芬陀利室词话》)

    (17)朱 灏

    吴衡照曰:“朱灏,字宗远,华亭人。按灏在明词中另出面目,词手之郊、岛也。《卖花声》云:‘雾递烟邮,初放青螺当户。小池中、鸣蛙两部。花巢风扫,有松涛堪晤。伴伊尼、夕阳闲步。嫩凉羁叶,柳馆黄鹂常寓。款光阴、全凭酒瓠。一眉新月,在峰尖偷露。恨痴云、又如虫蠹。’” (《莲子居词话》)

    丁绍仪云:“松江朱灏,字宗远,《清平乐》云:‘虹收雨霁。鹳负斜阳逝。杂树攒林纷若荠。蜂蝶同徵花税。柴门过尽归樵。溪声半入诗瓢。淡霭空描戏墨,狂禽能发新谣。’” (《听秋声馆词话》)

    (18)陈继儒《晚香堂词》

    《柳塘词话》曰:“眉公早岁,隐于九峰,工书画,与董宗伯其昌善,为延誉公卿间。每得眉公片楮,辄作天际真人想,但传其居佘山,只吟咏过日,不知弘景当年,松风庭院中作何生活。其小词潇洒,不作艳语,见《晚香堂集》。” (《古今词话》)

    (19)宋徵舆《幽兰草》

    《倚声集》曰:“《幽兰》诸词,不及《湘真》,于新警中,仍留蕴藉。以才情论,则辕文居胜。”

    彭羡门曰:“调(蛰存按:“调” 疑“词” 字之误)于云间称盛,然能作景语,不能作情语。常从素箑见宋宗丞《长相思》十六阕,力仿沈休文六忆诸体。言情之作,刻划无馀,斯为美矣。” (《古今词话》)

    (20)陈 治

    陈治,字山农,娄县人。诸生,工诗,喜丹青,有《贞白堂稿》。

    按:朱彝尊有《百字令·元夕和陈山农韵》,当亦云间清初词人,又见《湘瑟词》中。另《秋锦山房词》有《八归·送山农归云间》。

    (21)单恂《竹香庵词》

    沈雄曰:“曾见莼僧与同学论词,所尚当行者,选旨遥深,含情丽楚,纵复弦中防露,衿里回文,要不失三百篇与骚赋、古乐府之遗意。故其《竹香庵词》工于言情,而藻思丽句,复不犹人也。” (《古今词话》)

    (22)夏完淳

    《柳塘词话》曰:“夏存古《玉樊堂词》,向得之曹顾庵五集中。见其词致,慷慨淋漓,不须易水悲歌,一时凄感,闻者不能为怀。留此数阕,以当《东京梦华录》也。” (《古今词话》)

    (23)许林风女士词

    郭麐曰:“许林风女士庭珠,姚君春木之配也。《生香馆》附载其寄怀之词,调《采桑子》云:‘红樱斗帐愁难寝,明日花朝。准备无憀。春过江南第几桥。碧天如水横珠斗,豆蔻香烧。韵字纱挑。月写花枝上绮寮。’婉约之情,一往而深。” (《灵芬馆词话》)

    (24)陈子龙

    江顺诒曰:“文有因人而存者,人有因文而存者。《湘真》一集,固因其词而重其人,又实因其人而益重其词也。” (《词学集成》)

    《兰皋集》曰:“有赞大樽,文高两汉,诗轶三唐,苍劲之色,与节义相符者。乃《湘真》一集,风流婉丽如此。传称河南亮节,作字不胜绮罗,广平铁心,梅赋偏工清艳,吾于大樽益信。” (《古今词话》)

    (25)张鸿卓

    张筱峰广文鸿卓,江苏华亭人。弱岁工词,初效姜、张,后乃扩充于南北宋名家。有所仿拟,必神似,而尤严于声律。寝馈于此,几四十年。吴门戈顺卿精于倚声,引为同调。同治戊辰,余倡修华亭海塘,倚为董率。每赴工即相见,赏其风雅,初不知其深于词也。越十年,始见《绿雪馆词钞》。(张文虎序中语)

    筱峰先生曾任元和司训,与余为忘年交,嗣后来苏,必枉过。乱定,重来郡中,故友凋零殆尽,益密于余,意兴不衰。别则书札月必再至。诗词稿先曾付刊,乱后重刻者,仅词一卷而已。卷中皆佳构,迨晚年,未免老笔颓唐矣。(潘钟瑞)(俱见《憩园词话》)

    (26)王 沄

    王沄,原名溥,号僧士,明华亭贡生。在幾社为卧子高弟,卧子授命,义士收葬之。有《辋川诗钞》六卷。其中孤忠高义,逸老遗民,低昂纸上,诚良史之作也。(《赌棋山庄词话》)

    (27)董俞《玉凫词》

    彭羡门曰:“董苍水情词兼胜,小令尤工。” (《词苑萃编》)

    张砚铭曰:“宋尚木为词家老手,推重董樗亭,津津不置。近复见潮阳所寄赫蹄云,每日荒陬无事,辄焚香咏《玉凫乐府》,其虚怀折服如此。” (《古今词话》)

    汪晋贤曰:“樗亭婉丽之什,源于清商诸曲,遂与《子夜》、《欢闻》竞爽。若矫健疏宕处,则又歌行佳境,非学步辛、陆者也。” (《古今词话》)

    (28)周稚廉

    云间周冰持稚廉,吾友鹰垂之子也。喜为词曲,尝有咏门神《春风袅娜》词云:“羡耻图鳷鹊,懒绘麒麟。随北富,任南贫。总相亲。解惜香封粉裹,窥园忘禁,窃药随人。月黑齐眉,日高对面,赏遍檐花不欠伸。衫薄怕沾梅后雨,命轻难看隔年春。颇怪天公蒙憧,雌雄未配,两相看、俱是孤身。支薄俸,有椒尊。犬同值夜,鸡伴司晨。尽一样身材,难兄难弟,两般性格,宜喜宜嗔。借问题门旧字,至今可剩馀痕。” 长老见之,无不称绝。(《续轩渠录》)

    钱葆馚曰:“冰持词,艳而不纤,利而不滑,刻入而无雕琢之痕,奇警而无突兀之病。可与仿佛者,溧阳彭爰琴、秀水朱竹垞耳。” (《古今词话》)

    (29)李 雯《幽兰草》

    曹顾庵曰:“云间诸子填词,必不肯入姜之琢语,亦不屑为柳七俳调。舒章舍人,是欧秦入手处。”

    邹程村曰:“舒章作《小重山·除夕》,全不学村夫子面目。” (俱见《古今词话》)

    (30)邵亨贞

    沈雄曰:“邵亨贞字清溪,曾有《沁园春》二首。一赋美人眉,一赋美人目,新艳入情,世所传诵。其单调《凭阑人》云:‘谁写江南一段秋。妆点钱塘苏小楼。楼中多少愁。楚山无限愁。’仅此四句,为创调,气竭于直,而情亦不赡。” (《古今词话》)

    (31)吴骐《芝田集》

    沈去矜曰:“日千词专工小令,读之不纤不诡,不浅不深,生色真香,在离即之间。” (《古今词话》)

    (32)李景元

    沈雄曰:“华亭李甲字景元,宋之词人也。《帝台春》一词,旧刻李景为唐元宗所制久矣,近代朱彝尊辈始出而正之。余暇日曾读《帝台春》数过,今偶得《望云涯引》而并归之。” (《古今词话》)

    2 云间人论词

    (1)宋辕文论词

    填词一道,弟尤梦梦,大约长调为难。

    弟向曾仿钟氏作《词品》,尚未问世。(《与张薇葊书》《尺牍新钞》)

    (2)宋徵璧

    华亭宋尚木徵璧曰:“吾于宋词得七人焉,曰永叔秀逸,子瞻放诞,少游清华,子野娟洁,方回鲜清,小山聪俊,易安妍婉。若鲁直之苍老,而或伤于颓;介甫之劖削,而或伤于拗;无咎之规检,而或伤于朴;稼轩之豪爽,而或伤于霸;务观之萧散,而或伤于疏;此皆所谓我辈之词也。苟举当家之词,如柳屯田之哀感顽艳,而少寄托;周清真蜿蜒流美,而乏陡健;康伯可排叙整齐,而乏深邃。其外则谢无逸之能写景,僧仲殊之能言情,程正伯之能壮采,张安国之能用意,万俟雅言之能协律,刘改之之能使气,曾纯甫之能书怀,吴梦窗之能叠字,姜白石之能琢句,蒋竹山之能作态,史邦卿之能刷色,黄花庵之能选格,亦其选也。词至南宋而繁,亦至南宋而敝。作者纷如,难以概述。夫各因其资之所近,苟去前人之病,而务用其长,必赖后人之力也夫。” (《词学集成》)

    (3)云间作者论词

    近日云间作者论词有云:“五季犹有唐风,入宋便开元曲,故耑意小令,冀复古音,屏去宋调,庶防流失。” (蛰存按:此语出沈豳祈《支机集》凡例,蒋大鸿、周寿王之论调也。)仆谓此论虽高,殊属孟浪。废宋词而宗唐,废唐诗而宗汉、魏,废唐、宋大家之文而宗秦、汉,然则古今文章一画足矣,不必三坟、八索至六经三史,不几赘瘤乎(渔洋山人)《词苑萃编》)

    (二)杨升庵所见《草堂诗馀》

    欧阳修“草熏风暖摇征辔” ,“熏” 改作“芳” 。(以上卷一)

    徐昌图冬景《木兰花》,入选。

    今本韦庄《小重山》“罗衣湿” 下缺五字。

    以张泌之《酒泉子》(紫陌青门)为牛峤所作,《词林万选》亦作牛峤。

    牛峤词“日暮天空波浪急” ,“日暮” 乃“日蓦” 之误。

    《草堂词》“花深深” 乃李婴之作,见《玉林词选》。

    《草堂》“朦胧淡月云来去” ,齐人李冠之词,今传其词而隐其名矣。尾句“云山万重” ,今误刻作“云山万里” 。

    《草堂词》《春霁》、《秋霁》二首相连,皆胡浩然词,不知何等妄人于《秋霁》下添入陈后主名。

    《柳梢青》(岸草平沙)一首,僧仲殊作也,今刻本往往失其名,故特著之。

    洪觉范梅词“流水泠泠” ,惜未入《草堂》之选。(以上卷二)

    东坡《水龙吟》“楚山修竹如云” ,本事补述。

    《草堂》所载《点绛唇》二首(高柳蝉嘶、新月娟娟)皆苏过之词,是时方禁东坡文,故隐其名相传之,久或以为汪彦章,非也。

    《草堂》不选柳耆卿《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而选其如“愿奶奶兰心蕙性” 之鄙俗,及“以文会友” 、“寡信轻诺” 之酸文,不知何见也。

    《草堂》亦有范元实词。

    《草堂》有王雱《倦寻芳》(露晞向晓)。

    韩驹《念奴娇》“海天向晚” ,《草堂》已选,另有雪词《昭君怨》(昨日樵村)。

    张仲宗选《春水连天》及《卷珠帘》二首。(以上卷三)

    陈克“愁脉脉” 一篇,今刻失其名。

    《草堂词》陈去非惟载“忆昔午桥” 一首。

    叶梦得《贺新郎》(睡起)、《虞美人》(落花已作),皆其词之入选者。

    朱希真《西江月》二首入选。

    明本《草堂诗馀》选高观国《玉蝴蝶》(唤起一襟幽思)一首,书坊翻刻,欲省费,潜去之。予家藏有旧本,今录于此,以补遗略。

    吴亿“元夕” (楼雪初消)一首入选。

    吴礼之有闰元宵《喜迁莺》一词入选。

    《草堂词》《蓦山溪》“海棠枝上留取娇莺语” ,易祓彦祥作也。

    李石词《草堂》选“烟柳疏疏人悄悄” 一首,夏夜词也。

    冯伟寿选其“春风恶劣。把数枝香锦,和莺吹折” 一首。

    马庄父选春游《归朝欢》一首。

    万俟雅言选其《三台》及《梅花引》二首而已。

    黄升选《绝妙词选》,今《草堂词》刻本多误字及失名氏者,赖此可证。

    《草堂》选黄升词“南山未解松梢雪” 、“枕铁棱棱近五更” 二首,非其佳者。(以上卷四)

    张宗瑞词入选《桂枝香》(疏帘淡月)一篇。

    张震(东+攵)《蓦山溪》(青梅如豆)一首,《草堂》入选而失其名氏。

    潘牥词只《南乡子》一首,《草堂》所选是也。首句“生怕倚阑干” ,今本“生” 误作“我” 。(以上卷五)

    (三)朱彝尊论词语

    (1)词以雅为尚,得是编,《草堂诗馀》可废矣。(跋《乐府雅词》)

    (2)周公谨《绝妙好词》选本,虽未全醇,然中多俊语,方诸《草堂》所录,雅俗殊分。(跋《绝妙好词》)

    (3)词虽小技,昔之通儒钜公,往往为之。盖有诗所难言者,委曲倚之于声。其辞愈微,而其旨益远,盖善言词者,假闺房儿女子之言,通之于《离骚》、变《雅》之义,此尤不得志于时者所宜寄情焉耳。(《陈纬云〈红盐词〉序》)

    (4)词莫善于姜夔,宗之者张辑、卢祖皋、史达祖、吴文英、蒋捷、王沂孙、张炎、周密、陈允平、张翥、杨基,皆具夔之一体。基之后,得其门者寡矣,其惟吾友沈覃九乎!其《黑蝶斋词》一卷,可谓学姜氏而得其神明者矣。(《〈黑蝶斋诗馀〉序》)

    (5)词者诗之馀,然其流既分,不可复合。自唐以后,工诗者每兼工于词。宋之元老若韩、范、司马,理学若朱仲晦、真希元,亦皆为之。由是乐章卷帙,几与诗争富。昌黎子曰:“欢愉之言难工,愁苦之言易好。” 斯亦善言诗矣。至于词,或不然。大都欢愉之辞工者十九,而言愁苦者十一焉耳。故诗际兵戈俶扰,流离琐尾,而作者愈工;词则宜于宴嬉逸乐以歌咏太平,此学士大夫并存焉而不废也。(《〈紫云词〉序》)

    (6)词虽小道,为之亦有术矣。去《花庵》、《草堂》之陈言,不为所役,俾滓窳涤濯,以孤技自拔于流俗。绮靡矣而不戾乎情,镂琢矣而不伤夫气,夫然后足与古人方驾焉。(《孟彦林词序》)

    (7)南风之诗,五子之歌,此长短句之所由昉也。汉《铙歌》、《郊祀》之章,其体尚质。殆晋、宋、齐、梁《江南》、《采菱》诸调,去填词一间耳。诗不即变为词,殆时未至焉。既而萌于唐,流演于十国,盛于宋。予尝持论谓小令当法汴京以前,慢词则取诸南渡。锡山顾典籍不以为然也,魏塘魏孝廉独信予说。(《〈水村琴趣〉序》)

    (8)夫词自宋元以后,明三百年无擅场者。排之以硬语,每与调乖,窜之以新腔,难与谱和。至于崇祯之末,始具其体。今则家有其集,盖时至而风会使然。(《〈水村琴趣〉序》)

    (9)昔贤论词,必出于雅正,是故曾慥录《雅词》,鲷阳居士辑《复雅》也。(《〈群雅集〉序》)

    (10)用长短句制乐府歌辞,由汉迄南北朝皆然。唐初以诗被乐。填词入调,则自开元、天宝始。逮五代十国,作者渐多,遗有《花间》、《尊前》、《家宴》等集。宋之初,太宗洞晓音律,制大小曲及因旧曲造新声,施之教坊舞队。曲凡三百九十,又琵琶一器,有八十四调。仁宗于禁中度曲时,则有若柳永;徽宗以大晟名乐府,则有若周邦彦、曹组、辛次膺、万俟雅言,皆明于宫调,无相夺伦者也。洎乎南渡,家各有词,虽道学如朱仲晦、真希元亦能倚声中律吕,而姜夔审音尤精。终宋之世,乐章大备,四声二十八调多至千馀曲。有引、有序、有令、有慢、有近、有犯、有赚、有歌头、有促拍、有摊破、有摘遍、有大遍、有小遍、有转踏、有转调、有增减字、有偷声。惟因刘昺所编《宴乐新书》失传,而八十四调图谱不见于世,虽有歌师、板师,无从知当日之琴趣箫笛谱矣。(《〈群雅集〉序》)

    (四)厉鹗论词语

    (1)词源于乐府,乐府源于诗。四诗大小《雅》之材,合百有五。材之雅者,《风》之所由美,《颂》之所由成。由诗而乐府而词,必企夫雅之一言而可以卓然自命为作者。故曾端伯选词名《乐府雅词》,周公谨善为词,题其堂曰“志雅” 。词之为体,委曲啴缓,非纬之以雅,鲜有不与波俱靡,而失其正者矣。(《〈群雅词集〉序》)

    (2)《绝妙好词》七卷,南宋弁阳老人周密公谨所辑。宋人选本朝词,如曾端伯《乐府雅词》、黄叔旸《花庵词选》,皆让其精粹,盖词家之准的也。(《〈绝妙好词笺〉序》)

    (3)两宋词派,推吾乡周清真,婉约隐秀,律品谐协,为倚声家所宗。自是里中之贤,若俞青松、翁五峰、张寄闲、胡苇航、范药庄、曹梅南、张玉田、仇山村诸人,皆分镳竞爽,为时所称。元时嗣响,则张贞居、凌柘轩。明瞿存斋稍为近雅,马鹤窗阑入俗调,一如市伶语,而清真之派微矣。(《吴尺凫〈玲珑帘词〉序》)

    (五)《自怡轩词选》、《词洁》评白石词(1)许宝善《自怡轩词选》评姜白石词十四则

    《淡黄柳》(空城晓角)

    音节凄婉,词旨峻洁。白石老仙固若不食烟火人。

    《惜红衣》(簟枕邀凉)

    观后梦窗词,则后段“维舟” 句,应在“故国” 断句,且是韵,至梦窗词伤伴句,句法与此词不同,长短伸缩,古人或可不拘耳。

    《凄凉犯》(绿杨巷陌)

    此石帚自度曲也,只宜照腔填谱,乃必欲强为别解,何能起石帚而问之耶?

    《满江红》(仙姥来时)

    此调白石制,为平韵而音转谐,乃知声音之道,词家不可不知也。

    《长亭怨慢》(渐吹尽枝头香絮)

    曲折尽致,最是白石翁得意之笔。

    《玲珑四犯》(叠鼓夜寒)

    此词句法与周(按:指周邦彦)词异,殆所犯之调各自不同,周作岂白石所云,世别有大石调者耶?

    《琵琶仙》(双桨来时)

    清挺拔俗,后人难于学步。

    《湘月》(五湖旧约)

    鬲指声其音节今已失传,不过徒存其名耳。孔子云:“不知为不知。” 纵有聪明,不必强为之说也。

    《水龙吟》(夜深客子移舟处)

    结处五字一句,四字两句,此作一七、一六两句,可知宋人于此等处,自有通融之法也。

    《庆春宫》(双桨莼波)

    此阕又为仄韵,今之好为立解者,又将何说?盖歌谱久已失传,惟取词之高妙照格填之可耳,若必云如何可歌,如何不可歌,强作解事,真叩盘扪烛之见也。实声可作平声,亦不可不知也。

    《齐天乐》(庾郎先自吟愁赋)

    细腻熨贴,声调更极娴雅,真为绝调。换头正玉田所谓词断意不断,扼要争奇也。

    《江梅引》(人间离别易多时)

    此调最易近俗,而白石作雅令乃尔,可知雅俗在词不在调也。

    《永遇乐》(云隔迷楼)

    过腔第二句平仄与前首互异,想可通融。

    《解连环》(玉鞭重倚)

    前段“小乔” 下九字断句,与周作(按:指《片玉词》)不同,想可不拘。

    2. 《词洁》评姜白石词(见《自怡轩词选》)

    《扬州慢》(淮左名都)

    “波心荡” ,“荡” 字得力,便通首光彩。

    《解连环》(玉鞭重倚)

    意转而句自转,虚字皆揉入实字内,一词之中,如具问答。玉轸渐调,朱弦应指,不能形容其妙。

    又周邦彦《应天长慢》(条风布暖)

    空淡深远,较石帚作无异,石帚专得此种笔意,遂于词家另开宗派。

    (六)词人小传

    (1)江立

    江圣言名立,先世歙人,圣言随其父侨居扬州。扬州习尚侈靡佚乐,而圣言好读书,从厉太鸿徵君游,学为诗词;中岁游杭州,爱西湖山水,偕一妾居水磨头地,将家焉。水磨头盖白石道人故址,而马塍者,白石所葬。圣言时时携酒往酌其下。居数年,有挽之归者,遂归扬州以卒,年四十九。所著有《夜船吹笛词》二卷,馀皆佚。(《初月楼续闻见录》)

    (2)过春山

    过湘云名春山,吴县诸生,家居近市,性爱邱樊,与沙斗初、张崑南诸人为友。博通经史,尤精于《新》、《旧唐书》,尝为补遗纠误,未及成而卒。惠徵君定宇极称之。卒时年甫二十有九,诗宗刘慎虚、王昌龄,自出清襟,不由袭取,著有《湘云遗藁》。(《初月楼续闻见录》)

    (3)潘阆遗事(冯先生)

    冯德之,字幾道,河南人。少习儒业,书无不读,京师号万卷冯。不慕声利,弃家入道,被旨住杭州洞霄宫,时公卿皆以诗饯行。宋真宗锐意元教,尽以秘阁道书,出降馀杭郡,俾知郡戚纶、漕使陈尧佐,选先生及冲素大师朱益谦等脩校成藏以进,号《云笈七签》。初诗人潘阆与先生为道义交,任泗州参军卒,先生囊其骨归葬天柱山,钱易铭潘墓,具载其事。(《云笈七签》、钱易《潘阆墓志》)

    (4)张鷟

    张文成以词学知名,应“下笔成章” 、“才高位下” 、“词标文苑” 等科,俱登上第,转洛阳尉,故有《咏燕诗》,其末章云:“变石身犹重,衔泥力尚微。从来赴甲第,两起一双飞。” 时人无不讽咏。累迁司门员外郎。文成凡七应举,四参选,其判策皆登甲第科。员半千谓人曰:“张子之文,如青铜钱,万拣万中,未闻退时。故人号青铜学士。” 久视中,太官令与仙童陷默啜,问张文成何在?仙童曰:“自御史贬官。” 默啜曰:“此人何不见用也?” 后暹罗、日本使入朝,咸使人就写文章而去,其才远播如此。(《大唐新语》)

    (5)先著

    先著,江宁人,先世居蜀之泸州,迁江宁者十世矣。受诗法于同郡严克宏,克宏深许之,其自序以为幼而羸弱,饮酒不知节。四十以外,为病所苦,因自废焉。性卞急,耻随人,寡所谐合,又务分黑白,不能讳人之失,以是人多嫉而毁之。字曰蠲斋,欲自洁也。又字染庵,欲其能容垢自广也。晚更号盍旦子,又称之溪老生,其诗曰《严许集》者二卷,曰《药裹集》者二卷,曰《药裹后集》者二卷,曰《药裹续集》者二卷。复喜填词,有《劝影堂词》三卷,合之为《之溪老生集》。(《初月楼续闻见录》)

    (6)沈用济

    沈用济,字方舟,汉嘉之子。少学于母柴季娴静仪,以能诗名,后至广南,与屈翁山、梁药亭交,诗益进。游边塞,留右北平,久之,诗皆燕赵声。见重于红兰主人,名大著,其妻朱柔则道珠画故乡山水图寄之,红兰主人为作诗以讽,方舟旋归,当时传为佳话。(《初月楼续闻见录》)按:沈有《汉诗说》十卷。

    (7)陆海

    陆馀庆孙海,长于五言诗,甚为诗人所重,性峻不附权要。出牧潮州,但以诗酒自适,不以远谪介意。《题奉国寺诗》曰:“新秋夜何爽,露下风转凄。一声竹林里,千灯花塔西。” 《题龙门寺诗》曰:“窗灯林霭里,闻磬水声中。更筹半有会,炉烟满夕风。” 人推其警策。(《大唐新语》八)

    (8)郑属宾

    长寿中,有荥阳郑属宾,颇善五言,竟不闻达,年老方授江左一尉。亲朋饯别于上东门,属宾赋诗留别曰:“畏途方万里,生涯近百年。不知将白首,何处是黄泉。” 酒酣自咏,声调哀感,满座为之流涕。竟卒于官。(《大唐新语》八)

    (七)词序词跋 论词绝句

    (1)朱彝尊序《乐府补题》

    《乐府补题》一卷,常熟吴氏抄白本,休宁汪氏购之长兴藏书家。予爱而亟录之,携至京师。宜兴蒋京少好倚声,为长短句,读之赏激不已,遂镂版以传。按:集中作者唐玉潜氏,以攒宫改殡,义声著闻。周公谨氏寓居西吴,自称弁阳老人,而《武林遗事》题曰“泗水潜夫” 者,《研北杂志》谓即公谨,仇仁近氏诗载月泉吟社中,张叔夏氏词序谓郑所南氏作。王圣与氏先叔夏卒,叔夏为题集,绎其词,殆尝仕宋,为翰林。其馀虽无行事可考,大率皆宋末隐君子也,诵其词可以观志意所存。虽有山林友朋之娱,而身世之感,别有凄然言外者,其骚人《橘颂》之遗音乎?度诸君子在当日唱和之篇,必不止此,亦必有序以志岁月,惜今皆逸矣。幸而是编仅存,不为蟫蚀鼠啮,经四百年,藉二子之功,复流播于世,词章之传(不传),盖亦有数焉。

    (2)周茂源序宋楚鸿词

    宋秋士先生暨仲季尚木刺史、直方中丞,海内所称三宋,诗古文足敝天壤,即填词一通,芗泽被艺林,功亦不细。予与三君子交三十馀年,今皆悲悼宿草,耆旧云亡,典型凋谢,岂区区柳七黄九之泣翠钿、折歌板已也。乃秋士哲胤楚鸿,幼号圣童,渐成尊宿,于赐书靡不究览。张士简限日谋篇,勤敏欲空俦辈。年来奔走燕粤,得江山之助,停骖扣舷之暇,妍辞凡若干首。予朴遫无文,鲜效宫体,矧于乐府新声,舌本都强。顾犹记曩岁荔裳先生游吾郡,馆楚鸿家,距蓬门不数武,晨夕过从,每酒半分题,间及长短句,缪以词客见许。楚鸿今就予问其词之离合,予于此仅探一脔,奚敢便哆口而谈,为他人辨隽永之旨乎?楚鸿行复振策入都,荔裳先生方待诏金马,熊轼未驾,盍亦从韦祠海棠、丰台芍药间,手一编质之宋衮可也。

    《鹤静堂集》

    (3)天籁集

    朱彝尊《〈白兰谷天籁集〉序》:“明宁献王权谱元人曲,作者凡一百八十有七人,白仁甫居第三,虽次东篱、小山之下,而喻之‘雕抟九霄’,其矜许也至矣。予小时避兵练浦,村舍无书,览金元院本,心赏仁甫《秋夜梧桐雨》剧,以为出关、郑之上。及纂唐宋元乐章为《词综》一编,憾未得仁甫之作,意世间无复有储藏者。康熙庚辰八月之望,六安杨秀才希洛千里造余,袖中出《兰谷天籁集》,则仁甫之词也。前有王尚书子勉序,述仁甫家世本末颇详,始知仁甫名朴,又字太素,为枢判寓斋之子。后有洪武中助教江阴孙大雅序及安丘教谕松江曹安赞。……白氏于明初,由姑孰徙六安,希洛得之于其裔孙某,将锓木以行,属予正其误,乃析为二卷,序其端。”

    (4)姚鹓雏《论词绝句十二首眎了公》

    荼蘼微放快晴时,金线初抛垂柳丝。谁似城南杨夫子,隐囊乌几坐填词。

    玉田微削梦窗腴,柳七风神故不虚。若舍浮华论骨概,龙川一集有谁知。

    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别有冰心歌水调,新腔一阕惜红衣。

    飞行绝迹定谁俱,七宝楼台密不疏。区别梦窗和白石,一饶秾致一清虚。

    谁将影事谱鬟天,似语金铃颗颗圆。想见岳阳楼上客,玉箫吹彻洞龙眠。

    修门词客今谁在,只有云门与复堂。语秀真能夺山绿,律严差可比军行。

    半塘已化纯常死,海内知音渐寂寥。祗有苏州沤尹老,解拈新唱付琼箫。

    病起新腔付小红,萧疏老子复谁同。会稽三绝流传遍,第一词名满雒中。

    竹垞情眇自难同,笔重其年亦易工。燕子不来连月雨,鲥鱼如雪一江风。

    湖海流传饮水词,情深笔眇自多奇。千年骨髓秦淮海,除却诗人那得知。

    细秀枯清厉太鸿,行吟侧帽自从容。浙中独服摩奢馆,天马飞行明月中。

    自将情思证无邪,老树无妨试著花。更叹虞山庞处士,细斟小句按胡琶。

    (八)附:诗话

    (1)当

    王元美《艺苑卮言》曰:“古乐府‘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二语妙绝。老杜‘玉佩仍当歌’,当字出此,然不甚合作,可与知者道也。用修引孟德‘对酒当歌’云,子美一阐明之,不然读者以为该当之当矣,大喷喷可笑。孟德正谓遇酒即当歌也,下云‘人生几何’可见矣。若以‘对酒当歌’为去声,有何趣味?” 按:元美此则,意甚不明。“悲歌当泣,远望当归” 即“安步当车,晚食当肉” 之“当” ,读去声。至孟德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此当字似应作该当之当字解,升庵不免误会。乐府《善哉行》:“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又《西门行》曰:“今日不作乐,当待何时。” 又古诗“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皆孟德所本也。然即从升庵解此当字,亦读平声。元美误升庵之意为“悲歌当泣” 之当矣。至杜诗“玉佩仍当歌” 又是一解,盖“皎皎当窗牖” 之“当” 字也。元美以为出于“悲歌当泣” ,其实大异。

    (2)逐

    杜诗“大家东征逐子回” ,刘须溪云:“逐字不佳。” 升庵云:“杜诗无一字无来处,所以佳,此逐字无来处,所以不佳也。今称人之母随子就养曰逐子可乎?近有人语予以将字易之。古乐府有‘一母将九雏’之句,则将字甚惬,当试与知音订之。” 余按:蔡文姬未尝携胡子归汉,逐子者,犹“逐臣” 之“逐” 也。杜诗谓大家东征而逐子西回耳,非谓随子就养也,读本传自明。

    (3)瑟瑟

    杨升庵惊才绝艳,解诗颇得新解,然亦多已甚者。其论白乐天《琵琶行》“枫叶荻花秋瑟瑟” ,谓瑟瑟当作“瑟瑟大秦珠” 解,盖喻其碧也,复引乐天《暮江曲》“一道残阳照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为证,谓此正言残阳照江,半红半碧耳。此说最妙,几欲无以折之,然亦仅足解人颐耳。自来诗人未有以瑟瑟喻碧义者,白傅作诗,欲令老妪都解,乃为此雕虫伎俩耶?

    (4)诗亦可曰文

    白乐天云:“近世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文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 皮日休《伤进士严子重》诗序云:“观其所为文,工于七字” ,则唐人称诗亦曰文也。

    (5)集古今人句

    《观林诗话》云:“予家有听雨轩,尝集古今人句。杜牧之云:‘可惜和风夜来雨,醉中虚度打雨声。’贾岛云:‘宿客不来过半夜,独闻山雨到来时。’欧阳文忠公:‘芳丛绿叶聊须种,犹得萧萧听雨声。’王荆公云:‘深炷炉香闭斋阁,卧闻檐雨泻高秋。’东坡云:‘一听南堂新瓦响,似闻东坞少荷香。’陈无己云:‘一枕南窗深闭阁,卧听丛竹雨来时。’赵德麟云:‘卧听檐雨作宫商。’尤为工也。” 予读此不觉莞尔,何以各如其人也。杜诗的是醉汉语,贾诗的是和尚语,文公诗的是堂上簸钱语,荆公诗的是拗相公语,东坡诗的是迁客语,陈诗的是觅句人语,至赵诗,则更是鼓子词家行话也。闲与琬君说此,亦为冁然。

    (6)景色动静

    退之云:“海气昏昏水拍天。” 山谷云:“江北江南水拍天。” 此言水与天接也。六一翁词云:“拍堤春水四垂天。” 此反其辞谓天与水接,景色动静迥殊矣。

    (7)秋夕典故

    《艇斋诗话》:“小杜秋夜宫词‘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含蓄有思致。星象甚多,而独写牛女,此其所以见其为宫词也。” 此论甚可笑,牛女自是秋夕典故,岂必作宫词始用。

    (8)对句

    《对床夜语》言张茂先“穆如洒清风,涣若春华敷” 、“属耳听莺鸣,流目观鲦鱼” ,以对言之,当曰“清风洒” 、“听鸣莺” 也,古对所当如此,亦楚词“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余按:“蕙蒸兰藉,桂酒椒浆” ,自是当句对,非其比也。

    (9)唐诗在情致

    江湖诸人欲一反江西之弊,力追唐风,然其所揣摩乃贾岛、孟郊、许浑、姚合之流,斤斤于一联之奇、一字之安。诚如升庵所云,仅得颈联十字稍可观耳;以此言诗,亦入魔道。夫唐诗之所以为唐诗,在情致不在辞华。情致系于世风,宋人已不复能反之于唐世,则唐人情致必不可复得。若论辞华则唐人诸大家,无不从汉魏而来。虽以子美之才,亦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之论,盖不作此无根脚语,非性灵事也。昔有人日吟兰亭一本,东坡曰:“此终不高,从门入者非室也,矧贾、孟、许、姚犹非唐诗门户耶!”

    (10)陶写哀乐

    谢安谓王羲之曰:“中年以来,伤于哀乐。” 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顷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减其欢乐之趣。” 盖谓欲藉丝竹陶写哀乐之感,又恐儿辈觉,遂乃损其少年之欢乐也。自来诗中用此事者皆误。虽东坡犹云:“正赖丝与竹,陶写有馀欢。” 亦未得明解。《滹南诗话》既言:“陶写余欢、旧欢若为陶写” 之外,乃释者云“有余欢者,非陶写其欢,因陶写而欢耳” ,可谓收之东隅,失之桑榆。

    (11)即物起兴

    咏物诗起于晚唐,前乎此者,虽有以物为题,要皆即物起兴,其志初不在物;后乎此,则有故意拈物为题,游技于刻画形容,虽仿佛有作意,而其体实卑。宋壶山咏萍诗云:“苦无根蒂逐波流,风约才稀雨复稠。旧说杨花能变此,是他种子已经浮。” 又咏蚊诗曰:“朋比趋炎态度轻,御人口给屡憎人。虽然暗里能钻刺,贪不知几竟杀身。” 《梅礀诗话》盛称赏之,以为不专咏物者,实则其浅陋与小学生作文何异!

    (12)长安柳

    元微之《第三岁日咏春风凭杨员外寄长安柳》诗,长安柳,伎人名也。升庵云:“此诗题甚奇,可作诗家故事。” 盖未知此。

    (13)香球

    白乐天诗:“柘枝随画鼓,调笑纵香球。” 又云:“香球趁拍回环匼,花盏抛巡取次飞。” 皆纪管弦酒席中事,但不知香球何用。按:香球为用香料制成的圆球,与“抛球” 、“打球” 之球不同。陆游《老学庵笔记》:“京师承平日,宗室戚里岁时入禁中,妇女上犊车皆用小鬟持香球在旁,在袖中又自持两小香球。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 又按:元稹有《香球》诗曰:“顺俗唯圆转,居中莫动摇。爱君心不恻,犹讶火长烧。” 微之所咏之香球,为一种火炉,其形制外为金属镂空圆罩,内有半球状碗以爇火,可置于被中取暖,亦名“被中香炉” 。与乐天所咏,为两种不同之事物。

    (14)流香涧寺壁诗

    三十年五月游武夷,在流香涧一寺壁上见诗一首云:“建业城头杨柳低,越王台上鹧鸪啼。老僧颇忆仁王寺,欲望江南烟雨迷。” 赏其隽秀,故录存之。近阅《后村诗话》,始知仁王寺语,盖有所本。福州仁王寺有僧,喜唱《望江南》,一日忽题壁云:“不嫌夫婿丑,亦勿嫌渠村。但得一回嫁,全胜不出门。” 或曰:“此僧欲出世矣。” 言于当路,延主一刹。未久,若有不乐者,又题云:“当初只欲转头衔,转得头衔转不堪。何似仁王高阁上,倚栏闲唱《望江南》。” 不谓闽中犹有诗僧沿其衣钵。

    (15)二狂生

    《桯史》曰:“景祐末有二狂生曰张曰吴,皆华州人,薄游塞上,觇览山川风俗,慨然有志于经略。耻于自售,放意诗酒,语皆绝豪崄惊人,而边帅豢安,皆莫之知。怅无所适,闻夏酋有意窥中国,遂叛而往。二人自念不力出奇,无以动其听。乃自更其名,即其都内之酒家剧饮终日,引笔书壁曰:‘张元、吴昊来饮此楼。’逻者见之,知非其国人也,迹其所憩,执之。夏酋诘以‘入门问讳’之义。二人大言曰:‘姓尚不理会,乃理会名耶!’时曩霄未更名,且用中国赐姓也。于是竦然异之,日尊宠用事,宝元西事盖始此。其事国史不书,诗文杂见于《田承君集》、沈存中《笔谈》、洪文敏《容斋三笔》,其为人概可想见。”

    (16)翔冬诗文

    和州胡俊翔冬,与胡光炜小石并为清道人弟子,翔冬诗文尤怪,以其行三,人称胡三怪。掌教金陵大学,民国三十年殁于蜀中。顷金陵大学为刊其自怡斋诗百馀首,皆五言,不作七律,奇警独造,一空依傍,亦玉川子之流也。吾独爱其《七月晦日牛首山房坐雨戏成小诗寄仲英》云:“山顶松树风,扇雨起烟浪。寺楼如小舟,泛泛素江上。塔即是钓矶,岛变游鱼相。待公赤脚来,一和欸乃唱。” 又《玄武湖泛舟同胡小石、陈仲英作》云:“一瓢携二客,原水与轻桡。仰首木棉下,天分几十条。山藏蘋未静,蛙坐芡盘骄。归路逢仓妪,于今颜已凋。” 又《初夏即事》云:“扶病写经完,小园履迹残。槐添新蚁穴,池卧老渔竿。龟蹶泥春气,猿羞我不冠。儿童指星出,衣褐直斋坛。” 此皆直逼郊、岛者。馀如《纪梦》、《埋狗》、《风筝》诸篇,则骎骎乎玉川子矣。胡翔冬“仰首木棉下,天分几十条” ,或以为戛戛独造,咏句大胆,然亦有所本。张祐诗云:“江连万里海,峡入一条天。”

    (17)清辉

    《春渚纪闻》云:“昭州山水佳绝,郡圃有亭,名曰‘天绘’。建炎中,吕丕为守,以‘天绘’近金国年号,思有以改易之。时徐师川避地于昭,吕乞名于徐,久而未获。复乞于范滋,乃以‘清辉’易之。一日,徐杖策过亭,仰视新榜,复得亭记于积壤中,亟使涤石视之,乃丘浚寺丞所作也。其略云:‘余择胜得此亭,名曰“天绘” ,取其景物自然也。后某年某日,当有俗子易名“清辉” ,可为一笑。’” 余旧读此文,颇以为“清辉” 名亭,亦未必甚俗,何至讥讪乃尔。近阅《老学庵笔记》有云:“国初尚《文选》,当时文人专意此书,故草必称王孙,梅必称驿使,月必称望舒,山水必称清辉。至庆历后,恶其陈腐,诸作者始一洗之。” 乃知此亦萧选流毒之一,当时已目为滥调。建炎去庆历已八九十年,文风早变,而范尚以此陈词题榜,故不免于见嗤。刻石预言,殆作者假托其辞耳。

    (18)寇莱公绝句

    寇莱公诗以《江南春》二咏为最著。倪云林有和作,亦堪匹敌。元明以降,和者甚多。尝有《江南春》一集,乱后失之。寇公二咏以外,七言绝句亦极有神韵。余喜其《秋怀》云:“轻云不动日微阴,高树无风秋色深。独听暮蝉临水坐,十年林壑阻归心。” 《暇日》云:“邮亭落日多飞絮,琵琶音重江春暮。坐久凝眸欲断肠,梅雨如烟暝村树。” 又《初夏雨中》云:“绿树新阴暗井桐,杂英当砌坠疏红。重门寂寂经初夏,尽日垂帘细雨中。” 又《书河上亭壁》云:“暮天寥落冻云垂,一望危亭欲下迟。临水数村谁画得,浅山寒雪未销时。” 又《春江送别》云:“孤舟东去水烟微,久客那堪更送归。三月江头春尽日,片帆轻絮共纷飞。” 皆不减唐人。《忆洛阳》一绝句注引古歌云:“金谷园,四柳春,四柳春来似舞腰。那堪风景好,独上洛阳桥。” 此歌不见他书,殆亦唐人词。金谷、四柳,未详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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