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韦彪还在养着，一时半会不能动，美盈么，还在跟箱子磨合，观察期，得多看一两天。还有就是……”

    孟千姿让他说得，也有点忐忑，她看向不远处的神棍：他和炎红砂一左一右，正协助那个叫曹严华的吸氧，这人娇弱起来，还真是挺耗人力的。

    好吧，江炼只得闭了嘴，这营地，估计只有辛辞才有美妆的储备，神棍八成是向他讨的。

    才旦，是之前进山时的那条狭沟，车子只能开到那儿，那之后的路，得靠脚走，一直走的话，两天多的时间，就会到达九曲回肠。

    她的手指很凉，偶尔会蹭到他脖际，江炼装作不经意似地瞥了眼左右，压低声音：“哎，让人看见了啊。”

    神棍压根没注意他，只是有点发怔。

    他转过头。

    ……

    当然了，大叔不是不能喷香水：一个儒雅老者，用叠得方正的手绢，再喷点古龙水，是件很让人舒服的事儿。

    ……

    神棍昨儿没回房，是在这头睡的。

    江炼摇头：“这不是拼人数的事，再说了，山鬼这一趟，死伤挺大的，大太婆让人撤，估计也是想早点离开这种是非地，你拨人给我，万一再死几个，我扛不起这责任。”

    曹解放不上车，江鹊桥垂着头，一山鸡一雪鸡，只管在车侧的空地上相对无言。

    车子开动了，且开始加速，一路往前。

    到了近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扶住了她一条胳膊，防她站不稳：众目睽睽，不好太过亲密，但扶一下，助人为乐，总还是可以的。

    门一关阖，江炼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事先多少有点准备，除了外套外裤，衣服都穿得很囫囵，穿衣穿鞋，不费什么时间，很快就跟了出去。

    她把登山杖搭靠在腿侧，伸手就去理他衣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两只鸡，骤然把这场分离，拔高到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的高度。

    第二天一大早，孟千姿就收到了上午要随大队一起撤离的消息。

    她老记不住那只山鸡的名字，好像不是革命就是解放，总之很热血。

    孟千姿皱眉：“我看你以后要是转行，当编剧挺合适的。”

    很显然，神棍出了屋之后，又去到别处，拿了事先放在那的、别的物件。

    又笑嘻嘻添了句：“有人没有名分，那我在其他方面，更要关怀照顾一下，做好细节，省得他背着人时偷偷抹眼泪。”

    他舍不得，在这一瞬间，超前且跨种属的，忽然体会到了老父亲嫁女般的不舍。

    江炼咬牙，狠狠扯过睡袋蒙头，睡了。

    江炼哭笑不得，正要拿话怼回去，孟千姿一句话让他落了兴致。

    白天的时候，有个消息已经流传开了：这位炼小爷，未来很可能是孟小姐的“那一位”，大家要认清形势，别贸贸然得罪了，到时候他向孟小姐吹吹枕边风，可了不得。

    孟千姿说他：“你这衣领，怎么翻的。”

    一边的辛辞愤愤，等通报的人一走，就忍不住发牢骚：“哇，至于吗，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家里有矿要继承……”

    江炼眼里，这次本不算什么分别。

    不对啊，神棍好像不会开车啊。

    几分钟后，江炼大踏步走向那辆车子，那山户的身材跟他差不多，互换的衣服很合身，风大，他紧了紧雪帽，又拢了拢围巾。

    江炼笑，回了句：“咱们这姑娘，就是见的世面太少啦，没见过花丛，叫一朵随随便便的花给填了眼。”

    他拿眼角余光去看，神棍似乎松了口气，有一只手，下意识地搁护在了肚子上。

    江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静静看着他悄悄把箱子抱了出去，又极轻地带上门。

    江炼略停了一会，决定不瞒她：“我觉得神棍有点问题。”

    他忽然想起来，好像是有矿，于是改口：“千姿，姑婆们是不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搞什么事啊，先把你们给分开，然后对付江炼。”

    辛辞哼了一声：“是你心烦吧。”

    其实，营地的毡房空了十之八九，江炼的本意，是想挪出去住的，但况美盈嚷嚷说，营地忽然没人，她觉得害怕，神棍也说，挪来挪去太麻烦，就这样将就着好了。

    又一次拐过一条弯道之后，车子忽然靠边，缓缓停下。

    一万三又闭上了眼睛：“要么，就把解放留在这，我看它好像挺能适应高原的。”

    这消息有点突然，但也可以理解：接下来山鬼上下，估计得着手为段文希治丧、以及忙那十几号伤亡者的身后事了，孟千姿没理由总在这营地待着。

    他只想车能快点开：高反不是病，发作起来要人命，他急于呼吸到低处的空气。

    他走上前，蹲下身子，把江鹊桥抱进怀里。

    他话没能说完。

    再然后，公路就安静下来了。

    那山户放好东西，又拿手推了推以试稳固，这才关上后车厢，刚准备绕过车身前头走，口鼻忽然被人捂住，身子也瞬间被拉拽至低处，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个极低的男人声音：“是要出发？”

    又示意了一下司机：“行了，走吧。”

    屋子里没开灯，但朦朦胧胧，借着夜光，能看清大致的轮廓，这屋里除了他就三个人，他对每一个人的轮廓都太熟悉了。

    车子，车声，尘土，尾气，都没了，只剩一条安静的路，从这头的山间蜿蜒而来，又向着那头的山间迤逦而去。

    曹严华坐在打开的车门处，呼哧呼哧吸氧，罗韧和木代都已经半昏睡了——高反这事儿，很怪，平时体力体质越好的，遭遇高反时，反而会越严重。

    有乌洞洞而又冰凉的枪口，直直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孟千姿号称“从小吃遍山珍、体质远优于常人”，还真不是盖的，昨天出入还要人搀扶，现在居然能拄着根登山杖一瘸一拐晃荡了。

    车子一停，就连车声都没有了，巨大的安静有了质感、重量，甚至恶意，沉甸甸四面包抄过来，神棍觉得紧张，下意识就抬了头，转向江炼：“怎么啦？你是又要去……上厕所……”

    江炼不想她多走路，大步迎上去。

    神棍眼一翻：“怎么了？就准你寒彻骨之后扑鼻香？不准我香喷喷的？”

    也不能说是吵醒，他本就睡得不沉，一直绷着神经，像是等着某些事的发生，也终于等到了。

    ……

    早饭过后，营地一片闹腾，昨天是热身，今天才是大撤，到处人声鼎沸，叮铃咣啷，倒是比工地还热闹。

    江炼发动了车子。

    临睡前，江炼跟孟千姿聊了几句，但是信号不好，几分钟才能传一条字信息过去，到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外头山风太大，把本就纤弱的信号给刮没了——那个代表“传输”的菊花转啊转的，像是能转到天长地久。

    孟千姿垂了眼，指腹慢慢捻他领口：“你呢，你不走吗？”

    半夜时，他被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吵醒了。

    他跟江炼打招呼：“小炼炼，早啊。”

    他站住不动，低头看她把自己歪斜的领口理正。

    车声响起，曹解放全身的毛陡然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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