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刻,一干山户刚刚冲到近前,最前头的孟劲松一声大喝,一把扑住了绳子,后头的人一个扑一个,如挤簇而成的人球,争相上手,又把两人堪堪拽停了一两秒,但很快,又被齐齐带着向入口处寸寸移挪。
这个,得入了箱子才能烧得掉,神棍赶紧开箱,箱口正对着息壤内核下沉的方向,待到它入箱之后,又急急盖住,像是生怕它跑了。
打手电的正是江炼。
孟千姿死死抓住肠壁的一块凸起,整个人被颠扑冲撞地差点吐出来,掌心都磨破了,正盼着能运气好点、山肠会被一块较大的山壁凸起给卡停,一个巨大的冲撞过来,手上没把住,整个人直直朝山肠的出口处飞了出去。
所以,她们能一夫当关、拿喷火器驱赶息壤也没用,山肠的工程是个整体,别处的部分抽离,可能会产生连带效应、使得她们这一处也往下砸落,而且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躲——任何一部分,都有塌垮的可能。
江炼一口气还没松下,焦黑处蠕蠕而动,更新的、泛着幽亮的沙粒已经如新芽破土般、拱开焦层,迅速长了上来。
江炼心下雪亮,知道再这样下去,个个陪葬而已,他紧紧回搂了下孟千姿,低头狠狠在她唇上碾了一下,说了句:“千姿,我永远都爱你。”
凤凰浴火,以“祭凤翎、焚龙骨”的方式开启天梯,需要“凤凰”献祭。
正想着,尖索的第二轮攻击又到,江炼头皮发麻,一咬牙,正面迎上,摁住扳手不放,向着柱身的方向直喷而去。
高处,孟劲松带人冲扑而下,都欲去抢拉那绳子。
江炼看出神棍的表情有些不对了,心头也泛出点异样来,问他:“怎么了,你……”
顺着这搭靠的构架,她可以下到那个石台。
又有尖索袭到近前,江炼急揿出火焰去挡,然后转头朝神棍大吼:“快,我掩护你,点火烧凤凰翎!”
他回头去看,息壤确实烧光了,但还剩下一团巴掌大、不断腾跃扰动着的奇怪沙壤,渐渐从半空沉下,神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息壤内核,由一生多,所有息壤,都是从它生出来的。”
孟千姿只是不住摇头,正待开口说什么,身后突然一松。
不会是山崩了吧?
眼见那根息壤长索就要窜入门内,孟劲松提起喷火器,一个用力揿喷——水鬼的经验还是有用的,息壤的确怕火,火头未至,它已瞬间转向,缩了回去。
——凤凰右眼里,会飞出活的凤凰。
这样,或许还能有那么丁点……活命的希望。
照着照着,他的面色就变了,眸底映出巨大的、正蹭着山壁往下塌落的山肠。
神棍半张着嘴,看龙骨焚箱,看江炼的笑,看江炼身后的山壁上渐渐出现入口,那个入口,像竖向的细长眼眸,张开,又张开,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漆黑一片,一片漆黑。
念头一起,他再无犹疑,向着那入口冲奔,哪知冲到近前,居然进不去:整个人如陷棉花,如挤气囊,怎么都进不去。
这样就……可以了吗,还是说待会又会卷土再来?
半空中,孟千姿的长发被风卷得扯乱,江炼低下头,看到圈圈绳索已经深陷入她胳膊,眼眶一烫,说了句:“千姿,松手吧。”
江炼心急,劈手从他手里夺过喷火器,对空划过一道半弧,烈焰就如扇面般扬洒开来。
这应该就是水精,据水鬼说,漂移地窟里有个水精形成的漏斗池,量大得足以将丁盘岭溺毙其中——但箱子也就这么大,怎么可能装得下那么多水精呢?
普通的火灭不了息壤,但如果是凤凰翎燃起的火呢?
他暗骂了一句脏话,又去提喷火器,这才想起自己的已经耗光了,只这略一停顿,十数根尖索重又裂分出来。
某一个瞬间,他突然看到,那些尖索在避开火焰时,似乎也同时……避开了凤凰翎。
这一头,江炼已经快抵挡不住了,油料只剩了点底,出的火焰油气不足,越来越弱,看着让人心焦,他又急又躁,正想喝问神棍好了没有,身后传来神棍嚎丧似的声音:“我点不着啊!”
再回想一下,他所知道的、天梯的打开,每次都带走了人,不管是生入还是死进。
他自己没能看到,这一下其实极凶险:打火机的焰头一起,就如同被吸附般笼上了凤凰翎,同一时间,有两根尖索已经挨到了他的脑后,而他,正矮身避往凤凰翎下方。
神棍没能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过,字面意思是领会了,他跌撞着急走了两步,从包里翻出高原打火机,啪嗒摁着去点。
孟千姿心跳如鼓,也不知道江炼和神棍他们怎么样了,但这种时候,再担心也没用,鞭长莫及,只能各守各的地头,她马上吩咐剩下的人:“分两个人,把后头也守住,一有不对,马上……”
江炼朝神棍笑了笑,年轻的脸上满是戏谑似的得色:“手得稳住,你是没吃饱饭吗?”
他走的那一刻,仍是向着她微笑的。
……
说着,一把攥过打火机,只轻轻一摁,火苗就窜上了翎身。
这是宁可同归于尽了:你要我死,我也不让你活,或者,我死之前,能先把你给搞死,我也就不用死了。
神棍猛然抬头,大吼:“小炼炼,你快跑!”
彭一,很可能是生入天梯。
江炼抬头去看:什么意思,上头在往下掉东西吗?
看来,同样是息壤的力量,使得水精由一生多,不过没关系,这水精核也被制住了,实实在在的“制”,山胆制水精,原来是这么个“钳制”法。
江炼则将狼眼手电调至最高亮度,向着高处不断探照。
万幸,这一扑扑住了江炼,孟千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搂住了他,但那股吸附力极强,刚一搂住,两人已同时被强劲的漩涡力吸向入口,不过半途又生生定住——是绑绳起了作用,绳身放尽,绷直如弦,将他们给拉住了。
还有,息壤为什么直往上去了?千姿怎么样了,也遭遇息壤的攻击了吗?
同一时间,江炼这头,也是险象环生。
孟千姿是被大力拉进去的,这大力来自凤凰翎,凤凰翎被禁锢在那儿,渴望有人带它出去——飞出活的凤凰。
——息壤怕火,凤凰是火性神鸟,凤凰翎是可以烧着的。
江炼也看出来,孟千姿和这个石台之间已经有了通路,急提醒她:“千姿,你不要下来,离这远点。”
那根凤凰翎几乎是瞬间就点燃了龙骨,而那些悬浮于半空的翎羽似有灵性,纷纷沉缀而下,如绚烂尾羽投入焰中,流光摇转,煞是好看。
可是感觉不同,颅脑一阵一阵森凉,又胀又痛,仿佛有风穿脑。
这些,如果一股脑儿砸下去,下头不管是什么,管叫它都成齑粉肉泥。
可能是太激动了,上一次,至少让他揿出了火苗,这一次,手有点抖,连揿了两次,火苗都没冒起来。
他喉结滚了滚,喃喃了句:“这是,结束了吗?”
很快,江炼就爬不上来了,那股劲风吸扯的力量太强,他的衣服都兜了风,头发也开始向后扯拉头皮。
江炼所在的石台,已经有一半被撞没了:有一根山肠正撞在石台上,直接把那一处撞塌,但同时也因着这巨大的阻力,卡停了。
哈?
不幸的是,有那么两三根,还是跌坠下去,孟千姿的这根,就是其中之一。
边上的江炼嫌弃他:“你到底还能不能行了?”
他操起喷火器,但没扳扣:江炼现在的攻势足够把息壤压住,他没必要也加喷一道浪费油料。
来不及了,才刚到近前,江炼已经扒摁不住脱手,身子瞬间腾空。
这一摔,摔得她眼前金星乱冒,但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迅速爬起来,嘶哑着嗓音直扑到山壁前。
她重重跌落地上。
那种异样的不祥感又来了。
腰间骤然一紧,她几乎忘了,身上还有缚绳。
绳子断了!
说不清过了多久,那线颤颤一动。
不知道江炼和神棍在下头做了什么,那些“它们”已经狗急跳墙了:山肠中空,又盘缠绞结在一起,息壤探入肠道,只要用力攀住山肠的“通肠”处往下拽拉,山肠很可能就会段段砸落。
她搡开孟劲松,连滚带爬地往下跌奔,孟劲松没法,但也看出江炼确实危急,急忙从边上的山户手中抢过一捆绳,向着孟千姿扔了下去:“千姿,想办法把他跟石头绑在一起!”
不止她一个人,这一趟,几乎所有人都没把住,一时间,惊叫声四起,刀尖和山壁的用力卡磨声不绝于耳。
息壤忽然全盘回收的时候,孟千姿还以为危机过去了。
眼见尖索又至,江炼急中生智,一把将空了的喷火器掷向尖索,然后转身向着神棍疾奔,近前时长臂一捞,攥了打火机在手,顺势揿出火苗,同时身子一矮,从悬浮着的那圈凤凰翎下擦了过去。
掰折山肠!这息壤疯长而上,如触手般探入不同的肠道,是要……掰折山肠!
什么情况?周围立马静了下来,只斜打的光一道一道,或照着山壁,或笼着一张煞白的、眼神惊惧不定的脸。
孟千姿一下子反应过来。
撞击之后,下头的那根没倒,这一根自然也就搭靠着悬住了——像高楼的坍塌,因为梁柱太多,左支右架,反在石台上方架出了个覆顶,使得石台不至于全毁。
江炼已经满头包了:能省的话,谁不想省着点用!
天翻地覆,只须臾之间,大崩塌开始了,如一锅乱粥,似下铲胡搅,孟千姿看不到外头的形势,她只隐约知道,有不止一根山肠,往下断裂砸落。
江炼看那息壤随来随灭,长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去骂神棍:“差点就被你害死了,你点个火,能不能利落点?”
她脑子里突突的,想起刚刚才经过一块,忙返身回去绑结,确定绑死之后,这才急攥起绳头奔向江炼。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彻底把江炼给吼懵了,但他没再细问,神棍那死一般的面色足以说明一切。
孟千姿失声尖叫,抬眼时,江炼如断线的风筝,自她眸底迅速后撤,那漆黑的入口,也开始还原为山壁的本貌。
——看到湘西悬胆峰林,巨大的天坑口,数不清的藤蔓如有生命般,顺着牵拉开的长绳不断生长。
没有山胆了,只有一根莹白线头,还执拗地黏在那儿。
好了,息壤也入箱了,接下来就只剩……
尽管已经事先做了准备,一行人或拿绳绑,或拿刀插,都尽量牢地把自己贴缚在了山壁上,但剧烈的震荡下,还是有两三个山户被甩脱了手,即便腰间有缚绳和他人相连,仍然免不了在肠道内上磕下撞。
同时,两手重重钳住她的胳膊,用力往外一推。
神棍猛晃了晃脑袋。
靠,能指望你干什么?这点事都做不好,不就是点个火吗?
众人齐心,堪堪于滑下出口前停住了,有两个人撞得不轻,满头满脸的血,孟千姿腿伤处又被撞到,痛得要命,但还是先探头出去看。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迸裂声响,江炼只觉面上迅速掠过锋利的一线寒,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是那条冰龙雕塑被高空坠落的石块砸了个塌碎,刚脸上掠过去的,应该是飞溅的冰碴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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