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他年纪大了，岳家人怕他累着，不肯让他帮忙，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边上坐着，看又一起白事慢慢成型。

    神棍在石台上走了几步，这才抬起头，看向山壁。

    第二天上午，到达目的地。

    神棍便摸摸他的脑袋，说：“开着大越野，玩儿去了。”

    最早是易飒，她于九年后逝世。

    这话，不一定是在诅咒孟千姿，那个螳螂人只是认出了金铃：在“它们”眼中，入大荒是条不归路，与死无异，也许金铃的最后一用，本就是要施术者付出献祭般的代价。

    陶恬引着神棍，步入阴暗的通道。

    途中，也忘记了是要拿什么，手一抬，碰到一个背囊，陶恬眼角余光瞥到，解释说：“这是山鬼箩筐，现在不少器具越做越精简，背囊也没那么重了。”

    他又想起那个螳螂人写下的话。

    神棍看到况美盈一家三口的合影，那个小胖墩长得很像韦彪，边上还有一张自制的感谢卡，上头写着：谢谢江炼叔叔和千姿阿姨救我爸爸妈妈。

    孟千姿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入口闭合。

    第二年，去是去了，木代已不在了，坟头多了一座，遗照多了一张，他的朋友，又少了一个。

    陶恬笑，眼角缀满深浅纹络，对他说：“神先生，你记性真好。是我没错，当年在三江源，我们一起遇过险呢。”

    都说长寿是好事儿，神棍却觉得，人其实活得越长越孤独吧，他经历过的事、爱听的歌、熟悉的人，渐渐的，都找不到人去聊了，只能揣在心里，在每一个白天黑夜、风里雨里，慢慢发酵。

    进山是他力所未逮，他拨了这头山鬼的联络人电话，留言说，自己需要进山肠。

    神棍嗯了一声。

    又正色吩咐所有人：“大荒既然是天外，跟这儿多半不是一个维度，等我带着江炼回来的时候，这儿没准已经过了好几十年了，你们有什么人生大事，记得都在这知会一声，我一回来，就能看到，不至于错过了什么。”

    他一直走，走到僻静的崖口边，拣了块大石头坐下。

    打开第二道门，终于步入石台。

    ……

    这通道修凿过，堵住了通往其他冰血管的岔道，沿途还装了自光灯，大概是因为高原的关系，自光灯不是很亮，暗暗的。

    他想念自己的朋友们。

    孟千姿咯咯笑，说：“神棍说，人家大荒，是天外、宇宙呢，我怎么捎啊？还是托梦吧。以后，你们做到的、关于我的好梦，都是我托的。”

    一路无话，神棍看窗外景致，人热衷于改变，有人的地方一直在变，而这种无人区却几乎一成不变，他甚至能认出曾经扎营、用餐的地方，几度酸了眼眶。

    辛辞原本红了眼的，让她一说，又红了脸，讷讷回了句：“这种事儿，又不是光我主动就行的。”

    渐渐的，有人消于半空，有人被堤岸打回，有人被砂石汲没，浪头渐小，浪势渐消。

    神棍曾经以为，昆仑的雪顶会消失的。

    ……

    神棍上山时，心情倒还平静，中途还看了回风景，但近入口时，一下子沉默了。

    两人坐车到了才旦沟口，沟口处，已经有山户侯着了，不过没牦牛，停了两辆山地疾行车，这车有伸缩攀爪，平地可行，不平可“走”，虽不能完全替代行路攀山，但省个七八成力不成问题。

    朔风越来越紧，雪片在苍色的半空中乱飞。

    念念出嫁的时候，宗杭的父母已经过世，宗杭在那之后，便从周围人的视线中消失了，再也没人看见过他。

    五年前，岳峰和季棠棠夫妇去世。

    神棍跟宗杭这一对不熟，消息都是陆陆续续从冼琼花这儿得到的。

    神棍真的做过很多关于孟千姿和江炼的梦，梦里，他们或笑，或闹，或喁喁私语，或只是肩并着肩走远——神棍从来接近不了，每次想接近，他们就像水中波影，渐荡渐消。

    启天梯前最后一句话，是指着踝上的金铃、向着景茹司说的：“四妈，我用完了之后，把金铃交给你带回去，留给下一任的山鬼王座吧。”

    幸好没有，环境保护还是做到位了，四十年，外头风云变幻，昆仑却还只是昆仑，只不过雪盖又厚了几分。

    大荒是什么？是天外，是宇宙，是未知，如果人死后，神魂真的都会入大荒，那么，大家终将在大荒相遇吧。

    车子启动，陶恬尽量开得平稳，又跟神棍介绍山肠的情况：“那条通路，我们一直定期维护，为防止人误入，入口处封死了，不过收到你的消息之后，我已经提前安排人去开了。”

    孟千姿想俯身去捡，景茹司说了句：“千姿，别管它了，晚点我收拾，补接起来就行。”

    神棍向着这空寂的山间微笑，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又说：“我走啦，说不定江炼从来也没有走远，我走几步，就能遇见他啦。”

    孟千姿找到江炼了吗？

    神棍便笑得分外欢畅，他这把年纪，满世界也不剩几个熟人了。

    孟千姿很喜欢这画儿，临走前，她把画送给了孟劲松，以留作纪念。

    岳峰的小孙子总爱蹲在他脚边玩，小家伙年纪太小，不懂什么叫死，玩着玩着，会拉拉他的裤脚，问他：“爷爷去哪儿了？”

    石面上，留下了两人的石人面塑，他们像是一齐离开的，看不出前后隔了两年的时光，两人都在笑，挨得很近，一生一代，一对壁人。

    神棍问她：“这儿常开吗？”

    后来，景茹司去收拾金铃，这才发现，金铃不仅仅是崩断，代表“启天梯”的那个符纹的铃片，裂了。

    届时，该多么热闹啊，那么多他思念的想念的，都会济济一堂。

    神棍看到一本影集，翻开了，是辛辞和曲俏的合影，每年一张，到了第六年，没再继续。

    这幽暗加剧了通道的幽深，无数前尘往事，如通道里蛰伏的幽灵，渐次抬头。

    是熟人。

    箱子焚毁，山肠已塌，孟千姿四十年前入山，是安排人力动用机械，花了近两个月时间，打通了那条“门左寻手”的通道——那条通道，也成了进去的唯一步道，由昆仑这头的山户负责维护。

    然后，就是罗韧他们。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敬畏时间。

    原来是迷你袋的各色零食，装了一包，神棍奇道：“现在不都是服用各种营养粉剂吗？还吃这个？”

    ——天梯，你要小心，你会死在那里。

    也不知是真是假。

    刚开始，时间那么多，未来那么长，大家挤簇成潮，卷成大浪，声势浩大，一起向着堤岸出发，欢声笑语，何等热闹。

    神棍哦了一声：自己认识的人，又少了一个了。

    所以，到了天梯，你要小心，一旦开启，你会“死”在那里。

    他还记得，木代跟他说：“最近做梦，老梦到罗韧他们，还梦见解放，我看，我也就这一两年了。”

    神棍的眼前渐渐模糊。

    ……

    大雪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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