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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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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宝四载,七月二十六日壬辰,皇帝颁诏令,命光禄大夫、行左相兼兵部尚书、弘文馆学士李适之为使,金紫光禄大夫行门下侍郎集贤院学士陈希烈为副使,持节礼册,册立左卫勋二府右郎将韦昭训第二女为寿王妃。

    陈希烈是第二次作册立寿王妃的副使。寿王的第二任王妃,出身比杨氏高了一些,她的父亲官郎将。

    这一项诏命发布之后,仅隔十天,八月初六,宫廷宣布皇帝新的诏令,册立太真宫女道士杨氏为贵妃。册妃并未有庄严的典礼,但有一项盛大的宫内欢宴。入宫多年,身份不明不白的杨玉环,终于正了名,为六宫之主。

    (南宫搏按:史书中如资治通鉴者,把唐帝第二次册寿王妃的日期错为七月壬午日,本文据原始诏令。又册杨贵妃事,唐历,本纪,统记,时间都不同,有记甲辰、甲寅。以上为根据唐实录。)

    杨玉环着上了贵妃的大礼服,那是她第一次正式穿上宫廷中目前最高品级的服饰而出现在群众中,接受嫔妃、命妇、内宫的朝拜。

    衣服使她显得雍容华贵,别有一种风仪。

    此时的她,比之初入宫时成熟和浓艳了。她的躯体,在入宫以来也渐渐地丰腴了一些。

    李隆基私心以珠圆玉润来形容杨玉环。事实上也是,她的青春生命,如今正进入巅峰季。天宝四载八月,她的虚龄是二十七岁,足龄则过了二十六年稍多,她是六月初一生的。

    大唐贵妇们自我把青春全盛季中心定在三十岁这一点上,以前后各五年,为生命的茂盛时代。廿五岁以前,虽然也有七八年青春,但一般认为那是如花朵由蓓蕾至初茁,趋向开放,还未绚烂。女子的成熟,有如花的妩媚吐艳,二十五之后,才能说是好景,而此时的杨玉环,正由好景走向巅峰。

    她被引入宫中,度为女道士,已接近五年了,在当时,杨玉环虽是妇人,而且已生过孩子,可是,她的稚气仍未脱,青春的稚气,曾经逗引和诱发向老的皇帝的生命力。当武惠妃还在世之时,李隆基以被人照顾得太周到而自我感到向老了,到带些稚气的杨玉环的进入,有如一阵风吹开一道门户,他的生命忽然被风吹入了开启的门中,那道门通向一个新境界,似乎是回春!

    在过去四年多近五年的时间中,李隆基自感生命力又旺盛了,兴趣转向多方面了。

    现在,他看着珠圆玉润式的贵妃,由衷地欣快,他陪伴贵妃受朝贺,有时,他还亲自指点一些礼仪节目。

    但是,荣为贵妃的杨玉环,实际却一些也不高兴,她的家事,有似一块铅压在心中。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情况不好,然而,形势早已如此,她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她的嫂嫂,承荣郡主,没有来朝贺。在宫廷礼仪上,这是不合的,但是,宫廷中好象忘记了体制,不去理会。至于出身普通贵家的杨贵妃,对承荣郡主的不来,有自我逃避的安慰————在今天之前,承荣郡主是她的嫂嫂,平辈,但从今天开始,她正式地成了承荣郡主的长辈,但她又依然是玉环的嫂嫂,这一矛盾是她所不能自释的。

    典礼继续着,她的心情有时混乱,但有时又有飘忽的喜悦,若干年老的命妇向她朝拜时,年轻的她总是有些高兴的,她被许多人奉承而飘飘然。

    典礼完毕后,皇帝亲自陪她入内室休息,杨玉环吁了一口气,看着皇帝,终于笑了,她说:“三郎,做贵妃很吃力————”她稍顿,自行伸手去除下凤冠————那顶用黄金镶嵌了许多宝石的凤冠,制作虽然精巧,份量总是重了一些。

    两名内侍在她伸手向上时,已上前,为她除了冠,接着,又有侍女为她除了那一幅绣帔。

    她向皇帝说:“很热。”同时,她看出皇帝也有热与累的现象,于是,她体贴地说出:“陛下,也累了你,你一直陪着我————宽宽衣吧!”

    大唐皇帝向侍女作了一个手势,上前,携着杨玉环的手,喜孜孜地说,“我们到里面去,的确相当热。”

    皇帝偕她进入一间休息室,除了大袍,她发现皇帝的内衬有些汗渍,随口说:“你去沐浴一次吧————”

    皇帝哦了一声,双目凝看着她,幽秘地发笑。

    她不解。除了礼服之后,挨近去问他:“什么事?”

    “我想,你也该沐浴了,是不?”

    “嗯————”她不着意地说:“好热,出了汗,该沐浴了。”

    “我们同去浴堂殿,现在————”

    “三郎!”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累了半天,还不好好地歇歇————不,你就是爱胡闹!”

    “这不是胡闹,现在,名实兼至,一池沐浴,又有何妨呢?”

    他又来拉她。

    “不行,我不————我讲过,在温泉;”她看了皇帝一眼,由于左右尚有人在,她不愿多说,双手推送皇帝坐下。“你在此歇歇,我进去一下!”说着,就向内走。

    皇帝出神地看着她,充满了喜悦地自行去沐浴和受按摩。

    今天,他虽然只是陪着玉环,但来去几所殿宇之间,讲话多,行动也不少,的确有些累了。

    杨玉环也汗气涔涔,但她在沐浴之后,就精神抖擞了,换了一套常服,问明皇帝尚在休息,便到另一所殿宇和宫中的旧妃嫔们相见。

    她为人谦和,与旧日的妃嫔们相处极好,不过,大唐后宫中的女人,却有着伤感。自从杨玉环以女道士的身份入宫之后,大唐皇帝对后宫那许多女人都不再接近了。五年以来,大唐的皇帝也不曾增添儿女。她们经历了今天的场面,自然明白,皇帝宠在一身,今后,很少有和皇帝在一起的希望。在武惠妃的时代,皇帝虽然宠爱着,但别人仍有亲近皇帝有生儿育女的机会,如今,机会没有了!

    然而,她们的怨苦又不能对杨贵妃,因为杨贵妃与她们之间,一直保持着温淳的友谊。

    现在,杨贵妃和她们在一起谈笑,直到玉真公主来时,她才离去,玉真公主穿了女道士的礼服而来,申言单独朝贺,杨玉环羞涩了,竭力阻止她。

    “不行,你是贵妃,又是皇嫂,我可不能失礼!”玉真公主有意逗她:“你还应该备一份厚赐!”

    “公主,我们不可如此,你总是长辈!”她着急了。

    当杨玉环一提长辈,玉真公主就不便再开玩笑了,她随便地坐下来,平和地说:“今天很热闹,我原想明天再来的,但有一些事,要和你谈谈,玉环,我们到外面去走走!”

    到了园中,玉真公主告诉她,承荣郡主曾到玉真观,请求转达一些事,因此而入宫。

    “我家中怎样?”杨玉环紧张地问。

    “令兄请郡主来见我,再请求转告,尊大人的病有起色,前两天,赴东都休养去了。还有,尊大人委托你的大从兄在本宅主持庆典。”

    “我家中有庆典,那是家大人……”她原想说“家大人对此已无芥蒂?”但话只说了一半就自行抑制。因为父亲赴洛阳,主持庆典又委托从兄而不由亲兄主持,那已表明了父亲的立场很坚定。为此,她怔怔地无法再说。

    “承荣郡主来说,令兄希望你有机会向皇帝请求,暂缓颁发恩命,再者,恩命也以长房为主!”

    “这好象已规定了的啊!”

    “令兄在秘书监,大约知道大人仍会有恩命的!所以赶在今天要我来见你!”

    “那怎么办?恩命会立刻颁下吗?是不是要我现在和皇帝说呢?”她全无主意,要求玉真公主指点。玉真公主很世故,处处都顾全,她问明了皇帝在休息,便建议把高力士找来商量。

    “我知道高力士此刻在内侍省办公,还未走,我们到那边去找他吧!”

    “你是贵妃,怎可行尊降贵?”玉真公主又逗她了。

    “公主,我不理那些的,我时时去尚宫局的哩!现在,我们去,乘步辇吧,省得走路。”

    她们到内侍省找到高力士,杨玉环坦率地述说了自己的家事,请高力士设法相助。

    高力士其实已知道恩命及于杨玄璬的,连杨玄珪也有份,虽然皇帝曾答允以杨玄琰为主,但秘书省依照制度拟具恩命,依然列入杨玄璬的名字。因为对椒房亲的恩命,从来没有撇开生身父母的。

    不过,高力士又愿意为杨贵妃周旋,他允承设法,将恩命延后,同时,他又说明:立妃之后,迟一个月甚至两个月颁下对外戚的恩命,并不是大事。

    一个问题,勉强解决了,但是,杨玉环的心情却很沉重,父亲赴洛阳,她直到此时才得知,她相信,中间必有不大愉快的事件在,可是,她不便询问。

    向晚,宫中有内宴,玉真公主也被留下,皇帝安排了内廷庆祝大会,设在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梨园子弟几乎全班出动,演奏《霓裳羽衣曲》。

    豪华繁盛的歌舞场面,暂时使杨玉环撇开了心事————这是杨玉环为贵妃的第一天的情景。

    她因为家事而不曾想到丈夫。

    在寿王府,这一天是很黯淡的,寿王虽已册立新妃,但没有完婚,邸中情形,和杨玉环在日差不多,他已以魏来馨为侧妃,由侧妃领教杨玉环所生的两个孩子。

    李僾已经九岁,在魏来馨的教育下,已经懂了不少事,他对这一天的喜事,不作任何表示,但比他小了一岁的弟弟,虽然同受教育,但可能由于性情不同,这天他曾问哥哥:“贵妃真的是生我们的母亲?”李僾不许他说,受了委屈的李伓就去问父亲了。

    寿王很难过,他不能在儿子直接询问时说谎话,承认了,但他又说:“那是另一回事,现在的贵妃,是你们祖母,记得!在师傅教书的时候,你们不能够谈宫廷中任何人事,因为,你们也将会有爵位。”

    寿王和杨玉环所生的两个孩子,将有爵位。照理,爵位早该宣布了,只因杨玉环入宫,寿王又没有再娶,因此而延搁下来。同样的延搁还有对杨玉环家族的恩典。

    但是,杨玉环本人,在接受贵妃名位时紊乱发愁了几天,很快,新的事件转移了她。

    杨玉环的大伯杨玄琰,早故。他逝世时的官职是蜀州司户参军,品位虽低,但家境为杨氏兄弟中最富有的,因为他是长子,承继了父亲的主要遗产,再加上他娶妻,得了一分丰厚的妆匣,在蜀州安家,玄琰故世之后,他的妻子主持着家务。

    杨玄琰的小女儿,美丽,聪明,佻巧。她有一个正式的名字:鈶,后来去掉兄弟行的从金字排行,改名为怡,那是为了避免亲族中男女不分。她另有一个小名,叫花花。她早熟,早婚,又早寡。她的丈夫,为成都名家裴氏之子,丈夫去世,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她不以丧夫为意。

    现在,她到长安了————她本家的哥哥和母亲,较早时已到了长安。这回,她带了自己的孩子、家人,以成都裴氏的遗孀身份出现。

    她到长安,没有住入母兄的家,也不投长姊之宅,独自赁居旅馆的一所大院————她带来的婢女、仆妇共有十六人,车僮等人还不在内,她的气派,有似一位地方长官的家族。享用的豪奢,也可以和王侯相比。

    她到都城,去看母姊,接着,投帖宫门,请见大唐天子的贵妃,她男性化地,又超越了阶级地投帖。但是,帖子上写的却不伦不类,她自称“大唐天子小阿姨怡”。

    这样的帖,照宫廷规矩是会将之抛出不理的。但是,宫内官因为杨贵妃,不敢如此。再者,自杨玉环入宫以来,本家的人具呈写谒,这又是第一回,因此,尚官局立刻将杨怡的帖呈奉贵妃。

    杨贵妃常常想着洛阳时代在一起的小妹的,她看到帖子,也不依正常的手续,派内侍往迎杨怡入宫。

    多年不见,人事全非了,杨贵妃看到当年的小妹子已成熟而为妇人,感慨无比————自然,她想到小妹的丧夫。可是,杨怡却轻松和愉快,她亲昵地向贵妃姊姊行礼,自然而然地说出:“我的贵妃娘子姊姊,你可知道你的名气有多大,从巴蜀到长安,到处有人在讲你。”

    玉环忍不住笑了出来,在重见的第一回合,她发现小妹的神采风韵和过去差不多,而她自己,以为已多有变化。

    “我已看到了母亲、大姊,她们都没有见过你,是吗?听说,要见贵妃,很不容易的!”她不待贵妃回答,又接下去说:“我不相信你会不见我们的,所以我闯来了!”

    “花花,你还是一个样子,唉————”她在欣悦中有些感伤。

    “我怎么会不见人呢?实在,我的事一言难尽,我家中也有些问题,你可能知道!”

    “玉环,你这个人就是看不开,那些事理它呢?象我,连死了丈夫也不在乎!”

    “噢,花花,你真是的,我知道一些,还为你悲苦!”

    “那很不必要,人要死,悲苦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我在丈夫没有死的时候,哭过一场,当真的做了小寡妇,也就由它去了!”

    “花花,小寡妇,多难听!”杨玉环摇头了。

    “那有什么难听的呢?是事实呀,我年纪实在还小,倒霉的是,死了丈夫,要服丧,那样久,把人闷死了,玉环,贵妃娘娘,你不知道,服丧真的很闷。”

    “花花!”她笑了出来,“你和在洛阳时真的一个样子,不过,人可比那时长大了,也好看了,哦,对了,你向宫门投帖,怎的写大唐天子小阿姨————哪有这种称呼法的!”

    “这称呼有什么不妥当?我货真价实,是天子的小阿姨!

    我没有爵位,照亲戚关系,只得如此写啊!”她稍顿,又问:“对了,你已做了贵妃,我得见见皇帝姊夫才对,见皇帝行吗?”

    “这不是难事,皇上此时可能在中书省,我着人去问问,请他来好了!”

    “现在不急,我们姊妹初见,先谈谈,皇上如果来了,我们会谈不成的,”她停顿了一下,“玉环,我还没到你家去过,叔叔到底怎样了?我在巴蜀听阿钊说————”她扮了一个鬼脸,“玉环,可别生气,阿钊说叔叔大发牛脾气,听说要吊颈啦!

    使你很尴尬,阿鉴怎样了?”

    “唉,这事别提它吧,父亲去了洛阳。我不敢见他,哥哥大约很苦,我想,哥哥的日子一定很难过,”杨玉环苦笑着,“我在宫内,总比较好些————哦,对了,你刚才说阿钊,那是谁?”

    “啊,你一做贵妃,本家亲族都忘了?阿钊,是伯祖父的长孙,实在也是独孙————”

    “我记得了,杨钊他在四川做官,听说做得不错,我忘了是谁告诉我,对了,他好象还托人问候致意————我没忘记!不过,有时候消息不够灵通,还有,我们的叔祖父,我出嫁时……”她想到自己的婚姻,倏地住口。

    “玉环,你真的知道得太少了,叔祖故世只怕也很久了,和我的丈夫差不多时候死掉的,你不知道?”杨怡嘲弄地摇摇头,“一个人不能贵盛的,一贵,看来会六亲不认了。”

    “花花,不要刺我,我入宫好些年了,有一些事夹在中间,我家的人和我少接近,有些事,他们又不告诉我!”

    “对了,你入宫,真的是做了女道士,才勾上皇帝————”

    “花花,说得多难听啊!”她叹气,但是,随着就笑了起来,“花花,慢慢地你就会明白的,做女道士,自然是假的!

    现在不去说了,告诉我,你怎么想着上长安来?是不是有别婚的对象?”

    “没有,我只是闷得慌,反正裴家有钱,我想长安总比成都来得好,是吗?再说,你做了贵妃,总会照顾我!”

    “不对,你该早已决定上长安了,我做贵妃,没多久,你怎么可能来得这样快?”

    “玉环,我早就知道你在宫中的事了,李白那些诗,在巴蜀,一样也都有人唱,如果不是服丧守制,我年初就会来长安的————哦,先别说这些,我进了皇宫,你带我到处去看看,回头再说————或者,一面走一面说,我先想去看看李白诗中说的沉香亭!”

    杨玉环起身,走向窗口,命侍女开启了大窗,指着说:“沉香亭就在这边,可以望得见————”

    杨怡走到窗前看了一眼,说:“我不能到那边去看看的吗?此地,太远了!”

    “可以,吃了小食,我陪你到处走走!任是哪里,都可以去的,不过,你若要走全,只怕要三天!”

    就在此时,大唐皇帝突然来了,内侍奏告贵妃,皇帝到了,得知贵妃有客,没有入内。

    “请皇帝来吧,奏告,是我的小妹妹在宫内。”

    不久,皇帝进入了,杨玉环作了介绍。杨怡正经地拜下去,很庄重。可是,皇帝却一些也不庄严,笑嘻嘻地说:“玉环的姊妹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们亲戚间也太疏远了,你是一直在长安的呢,还是东都?”

    “陛下,臣妾来自巴蜀!”杨怡又正式地回答,可是,她的正经,依然是有佻巧气。

    杨玉环笑着,取过那张拜帖给皇帝看,随说:“花花,你怎么不自称阿姨,而称起臣妾起来了?”

    皇帝看了帖上所书,欣然说:“这称呼很好,象亲戚嘛!”

    “那就谢谢皇帝姊夫了!”她很快地接口。

    皇帝姊夫对佻巧的“大唐天子小阿姨”具有非常的好感,只在几句话之间,他就发现了:杨怡和玉环的气质完全不同,玉环美丽而凝重,当年初见,稚气虽然未脱,具有少女的娇纵,但是,玉环的娇纵,仍有浑厚的气度;这位小阿姨,也很美,可是,即使在初见,庄重地行礼时,眉宇间亦有花苗之色,声调也流动地,其后,妙语如珠,一种恣肆状态虽然潜抑而依然流露出来。

    李隆基从而想到自己有一位庶曾祖母————开国时代,太宗皇帝的同母弟元吉的正妃杨氏。元吉被杀,太宗皇帝把弟媳妇收入后宫,这位杨氏女,小名露露,宫廷中古老相传,她是佻巧式美的极致,她和元吉生的孩子被杀,她后来和太宗皇帝生的孩子曹王,一度有被立为太子之议,如果不是公孙无忌等重臣力阻,太宗皇帝也真会立曹王的!李隆基有丰富的想象力,他把眼前的杨花花,与一百二十年前的杨露露并比而观。

    偶然间,他乐了,当他得知小姨妹要参观宫苑时,欣然说:“那就到沉香亭去,我们在那边备小食,再找几名乐人来,接待第一次到宫廷作客的天子姨妹!”

    皇帝的话转为事实,很快。

    他们出现在沉香亭了。

    小部乐演奏着,接待天子的阿姨。

    杨怡,似乎从头到底没有一些局促状的,在入沉香亭之后,她和皇帝之间已变得很熟了。她俏嘲着皇帝和贵妃,也轻扬地唱“名花倾国两相欢”,然后,又赞美诗人李白的狂气,接着,她突然问:“皇帝姊夫,我倘若随便说话,你不会降罪吧?噢,我只是一个平民,就是降罪,反正无官可革,无爵可得的,是吗?”

    “岂有皇帝的姨妹是平民之理?”李隆基笑说,“你想说什么?”

    “花花口中决不会有好话的,别听她!”杨玉环插嘴说。

    “我想问问皇帝姊夫,对李白那种艳羡式的,赞美我姊姊的诗,是不是妒忌?”杨怡大胆地问出。

    “花花,荒唐言!”杨玉环快速地接口。但是皇帝却大笑着点头,调侃地说出:“你猜对了,此人太狂生,对贵妃,居然用‘会向瑶台月下逢’,我自然妒嫉,所以让他走路了!”

    “可惜,这人就此做不成官!”杨花花笑说。

    “三郎,那是道家的神仙故事,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杨贵妃老实地说出。

    “不,皇帝姊夫说的对!”杨怡笑着,转而调侃姊姊:“如果我是男人,看到贵妃姊姊,也会想到会仙的!”

    “花花,在皇帝陛下面前,小心些,那会获罪的!”杨玉环终于也笑起来。

    “我想,皇帝姊夫不会如此对我吧!”她稍顿,忽然带着讽刺的口气:“杨家的人还不曾沾姊姊的光受封赐,先获罪,只怕说不过去,皇帝姊夫……”

    “好,原来你是来讨赏赐的?”李隆基对眉目飞动的姨妹笑道。“封赏总会有的,你也一定会轮到!”他稍顿,转向玉环,“你家里的事,小姨妹知道吗?”

    杨玉环微喟着点头。

    “我知道的,”杨怡很快地说出,“其实,这又不是了不起的事,小叔父不肯受,人各有志,由他去好了,我是杨氏长房所生,当初,我父亲在世之日,祖父的遗产全由他继承,现在,小叔不受,也合情合理,我代表杨家长房,宣布接受,等小叔父将来回心转意,我们再把大门外棨戟送他就是!”

    皇帝又笑,杨玉环也在笑中斥她:“已嫁的女儿,怎可代表娘家?花花,这是大事,岂可瞎说一通!”

    “已嫁的女儿成了小————”她原欲说小寡妇的,终于忍住了,转而说:“如此,我不再出声就是。不过,我做人很爽快,顾虑太多,哼,我才不干!”

    她的恣纵式论事,对皇帝却发生了影响力,封赐杨贵妃家族,为例行故事,照理不该拖如此久的。他想:杨玄璬既欲把玉环推向长房一边,许他所讲,也就是了。原来,他把这问题看得很重,经过杨怡人各有志一语,他似是悟了道般,悠悠自得了。

    杨花花如一股旋风进宫一次,走了。她虽然初到长安,但她还是懂得许多礼制的,她赶在宵禁时间之前回旅馆而又让宫车也能在宵禁前回入内禁。

    杨玉环以妹妹的随便讲话而抱歉,皇帝却不在意,他说:“玉环,皇唐外戚中,对你家真的大欠缺了,别的不去说它,慢慢做原也无妨,几时,我在宫中设宴,邀约你的家人!”

    她点点头,接着又说:“宴请的方式让我想一想,我的本房,二伯父为主,其余和我同辈的,还有,叔祖父的儿子,称再从叔的吧,也该算上;长辈中男子,除父亲外,近支,只此两人!”

    “你不必耽心,这些事,自有人会办得妥当的。”

    于是,深秋九月,宫廷中举行了一次较为特出的宴会,杨贵妃家族中人,除了她的父亲在东都之外,差不多全到了,杨贵妃的二伯父玄珪,虽为本支长辈,但因分房的关系,杨氏家族领衔的男性代表,则是长房的、杨贵妃的从兄杨铦,其次是杨玄珪和他的儿子杨锜以及杨鉴和妻子承荣郡主,此外,是杨贵妃的再从叔杨明肃。杨氏女眷中,有三位从姊妹,名单上列着柳氏夫人,崔氏夫人,裴氏夫人。裴夫人就是杨花花。

    此外,有几位其他外戚作陪,皇帝的妹妹玉真公主也被邀了来。还有,皇帝的从妹,中宗皇帝之女长宁公主,偕同已故的前夫所生子杨洄,与媳妇咸宜公主俱来。长宁公主的后夫苏彦伯则回避了。

    这是宫廷中的一次大宴会,内廷官也有十多人参加。

    咸宜公主对杨玉环,以前是无话不谈的,现在,她发现形势不大对了,因此,她不愿谈寿王了。杨玉环很想知道前夫一些情形,但是,她又胆怯,不敢询问。

    这一次内宴,很自由,皇帝说明了是亲戚间的游乐,不拘形式。

    不过,皇帝又有他精到的一面,内侍省的执事人员,详细地录了杨氏家族每一个人。皇帝在宴会之后的第三日,便看了杨氏族中男性的官历,他先命人将现为从五品上阶官库部郎中的杨明肃,擢升为门下省正五品上阶的给事中————两省的官属于显贵,再转,就可以取中央单位的次官之职了。

    此外,皇帝也想到了安排杨玄璬的方法,给予一个清高而没有实际的名位:“太子宾客”,分司东都,那等于是半退休。他是因杨玄璬人在东都而想到的,他又召见杨鉴,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他。

    接着,皇帝告知杨贵妃一个新的联姻计划:他的女儿,武惠妃所生的小女儿太华公主,已到婚姻年龄,皇帝拟将太华公主下嫁杨锜————贵妃的从弟。

    在辈份上,这是有些混乱的,但是,一旦遇着这样的事,杨玉环就不敢多说话。

    也在同时,杨玉环的再从兄杨钊由巴蜀赶入都城,他名义上是奉地方官使命入都,实际上,找关系走从妹的路,但他来迟了一步,不曾赶上宫廷的赐宴,但他以节度推官的身份入朝办事,终于也由于与贵妃的关系而留下了,官金吾兵曲参军。自然,这是小职位,但杨钊欣然接受————他颇为自负,相信留在京城,有人事,能有机会做事,总会出人头地————这是十月初冬。

    十月初冬,新寒时节,皇帝和贵妃又循往例赴骊山温泉避寒了。

    这回,是杨玉环正式得到贵妃衔以后第一次赴温泉宫,她知道皇帝对自己的家事有所安排,因而很兴奋。此外,一副属于贵妃的仪仗也使得她喜欢。

    但是,杨家恰于此时发生了不幸的事故,杨玉环的生父,在洛阳逝世了。

    可能是人事上的巧合,或者另有原因,以杨玄璬为太子宾客的诏命正要颁布,他已逝世。

    但是,在杨玄璬的死讯尚未公布时,另外一系列的诏命却及时公布了:贵妃杨玉环的家人,获得了恩命:赠赐官而赐爵,已故杨玄琰,追赠兵部尚书;杨玄珪官光禄卿;杨铦官殿中省少监;杨锜尚太华公主,他本官监察侍御史没有变;杨贵妃的三位姊妹,赐宅都城。

    杨鉴没有受到恩命,那不是遗漏,而是任命不能发表了,因为他已奔丧赴洛阳。同样原因,杨玄璬的太子宾客任命,亦因人死而留中不发。

    ————杨鉴奔丧回赴洛阳的消息,当天就传到温泉宫,当时,杨贵妃和皇帝正在温泉中享受着暖水之乐,宫内官没有立刻上闻,他们把秘书少监杨鉴的表文呈交高力士了。

    高力士着人知会了宰相李林甫,恩命就先行发表,把杨玄璬父子的官衔剔除,由李林甫作主,是在恩命颁布之后才上闻。

    嫁给了皇帝的女儿,依例不需为父母服丧的,杨贵妃直接自高力士那儿得到父亲的丧讯,老练的高力士,婉转地把宫廷的礼仪向贵妃陈述了一遍。

    她噙住了眼泪听父亲的丧报,她不能哭————因为高力士告诉她,贵妃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不能如一般人举哀的。

    于是,皇帝来慰问她,为了她丧父而停止游乐。同时,皇帝又诏命:以国公之礼葬杨玄璬,丧事经营由宫廷依制度办理,并为之立庙。

    杨贵妃的心情很不好,她以为父亲的死和自己的身份改变是有关的,但是,皇帝的一连串措施,又使她生出感激之心,哀念也为之冲淡了一些。

    再者,花花上山来了,她依然轻松,把自己的一套乐天的观念传给从姊。

    这样,杨玉环在迷离中,有时哀伤,有时又空茫————大唐皇帝柔情如水,有温泉宫伴着她,不言归期。

    于是,有玉环的再从兄杨钊,由杨怡的相引,上山,晋见大唐贵妃。

    杨玉环对这位再从兄很陌生,可能于童稚时见过,她一些印象都没有了。但是,为了花花的请求,她接待再从兄杨钊,也让他见皇帝。

    这是比较闲静的时日,皇帝的时间从容,心情也较为集中,他接见杨钊时,先看了略历,便询问巴蜀的事。杨钊博闻强记,他在巴蜀住得久,了解面很广,对皇帝的询问,能简单明了地回答,同时,他又能举出许多数目字,如蜀中的人口,粮食产量,赋税,边情。

    皇帝原是随便谈谈的,为了杨钊是贵妃的再从兄而予接见。可是,一经交谈,他发现杨钊有特出的智慧和能力,一谈开,把其他的事都忘记了。

    于是,有宫女来请,那是预定好的宫廷中的赌博游戏,时间已到,贵妃请皇帝去参加。

    虽然在温泉宫休闲的日子,虽然在儿女浓情中,可是,皇帝对天下事依然有一份切身的关心,平时无人谈及,他会怠忽,一旦有人谈到,而且有纲有领,他早年的雄心被激起了。

    巴蜀地区,为大唐西南重镇,近年,有少数民族的边患,他相当关心,现在,他意犹未尽,但又不欲阻延与贵妃相约的时间,于是,他命杨钊相随同入。

    宫廷中的赌博,实际上是一种游戏,但计数又很认真,杨钊的身分,自然是不能参加的,由于皇帝还想再问他一些巴蜀的事,因此,他得到了参加宫廷游乐的机会,这本来是很平常的,可是,在平常中,杨钊又表现了他的才华。

    杨钊代每一个参加娱乐的人计数,既快又准确。

    这样,皇帝重视这个由巴蜀来的人,当杨钊走后,他向贵妃说:“玉环,我以为,你家族中人,当以杨钊的才干为第一,他必能承担大任的。”

    “怎样?你只和他谈了一次,就看出他的才干?”杨玉环随口说。“我和阿钊太不熟了,只晓得他在丧父之后,自己找出路,还不错。”

    “我先和他谈话,他头脑清楚,思路明快,刚才我们博彩,他计数,算得快和准,这样的人,可以用于理财方面,我想调他到户部,在金吾军中,他不会发挥作用,到户部,必会有表现!”

    杨贵妃没有参加意见,这是由于她不了解杨钊。然而杨钊却由此而很快移调,充度支判官。

    因为杨贵妃丧父,皇帝为了她而不言归都城,他们在温泉区一直住下去,没有大规模的行乐。可是,他们在一起又很自在,杨玉环几乎每天都和皇帝出去走动,骊山行宫的面积很大,他们闲行闲话,比之歌舞樽前别有一番闲适的乐趣。

    杨玉环对皇帝的感情在这年冬日真正地增进了————在此之前,她对皇帝的感情是蒙昧的,迷离的。她可能有爱,至少能承受爱。可是,她不能忘记和寿王的夫妻关系。

    通婚皇家,一般说来是荣显的,但荣显并不等于幸福,因为平常人和皇家结合,不论男女,总是难以得到平等的爱情,然而,她和寿王结合,则是平等的。甚至,她还占有优越。当从寿王邸转入宫中时,她不能忘却自己是事君,李隆基虽然不曾强迫,可是,实际则是夺来的,做得技巧是一件事,但当事人总会感到。皇帝对她很好,她知道,可是有了夫妻乖分和事君的先入观念,她的言行,便自然而然地有了一些限制。

    她不敢认真放肆,她经常顾虑许多问题,她以为,皇帝的喜欢自己,是由于自己的色相,是由于自己能娱乐君皇,现在,她逐渐发现,不是如此的,今年冬天的表现,使杨玉环领会到,皇帝对自己也有真正的,平等的爱。平时,皇帝爱热闹,皇帝喜欢两性的欢娱。然而,今年十月以来,却不这样了,皇帝因她丧父而节制,表现是那么自然。她于恰和中感受到温暖。

    以前,她自觉和皇帝的关系是建筑在多姿多彩的娱乐上的,由各式活动组织成,有陪衬的,她甚至以为,只要有十天半月的静态生活,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就会起变化。然而,现在的平淡生活,有一个月了。皇帝在这一个月中,淳和地和自己在一起,有时象慈父对爱女般。

    有一次散步小憩中,她想到这些,忽然流泪了,她依着皇帝,任由泪水淌下来,幽微地,感慨地说:“三郎,我不知说什么才好,你对我……噢,三郎————当和你在一起时,不止初期,应该说有很长的日子,我总是有些耽心,我们在一起很愉快,你对我也很好,可是,我会耽心,我不知道原因,也许,因为你是皇帝,三郎————现在……

    现在……”她的泪水不断地淌下来。混乱,无组织但又是至诚的情话中断了。

    皇帝了解这是一个人的至情,他为她轻轻地揩拭泪水,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背脊,然后,合上了眼皮,拥抱着她,低声说:“我知道你的心情,玉环,不用说那些事了,我们,从现在直到永远————”

    “三郎!”她幽昧地呼叫着。

    “我知道的,玉环,不要说!”他轻轻地俯下身,温存地吻她。“我把你夺来,实在是如此!但我真的又不能没有你,玉环,那时,我象少年人那样地发狂。”他吐了口气,“我要你,我不能自行控制……虽然我知道你和他之间很好……”

    她伸出手,捂住了皇帝的嘴,和了泪微笑,然后,她如梦寐地说出:“三郎,我以前曾以为,一个人的感情是不可能改变的,实际上却不是,那时,我内心有些矛盾,心里有两个人……”她说,舒了一口气,“三郎,你有一种力量,使人爱,又使人怕。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有时怕你!”

    “那大约因为我是皇帝的缘故!”

    “不,我想不会是的,你,我说不上来,怕皇帝自然会有些的,但我不以为是如此,可能,你是一个男人,有刚健的男子威仪的……”

    “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啊!我以为我很温柔!”皇帝笑说:“我几时在你面前发过威?”

    “发威,并不是男性的刚劲啊!我说的男子气,不是表面上的。那是气概,在精神方面的!你时时会在不知不觉间使人臣服,使女人臣服————”

    于是,皇帝笑了起来,他相信这是真话。

    “三郎,这很难解释,有时,一个并不泼悍的女人,能令男子低头,真正泼悍的女人,不见得真能令男子服贴,反过来也一样————皇帝么,我不知道该怎样说,但是,我知道权威和富贵都不可能赢得人心!”————这是大唐皇帝和他的贵妃在生活上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他们在经历多年共同生活之后,情爱反而有着进展,李隆基的男女关系,一直是流动的,可是,现在的他,却由流动中固定下来。

    他们在骊山,沐浴在新的爱情中,似乎忘却了长安,挨入十二月,高力士进言了三次,大唐皇帝才偕同贵妃回长安城去。

    天宝五载的初春,当杨贵妃的亡父行将下葬时,皇帝忽然颁下正式的恩命,追赠杨玄璬为太尉、齐国公。(按:杨贵妃家人所受封赠,史书经过删改而错乱,资治通鉴据唐实录,杨玄琰追赠为兵部尚书,新唐书则谓杨玄琰为太尉齐国公,应是玄璬之误。)

    死人不会从坟墓中再起来辞谢的,而且,皇帝又自行为之书写了墓碑。

    ————皇帝有一个时期为杨玄璬的不合作,很头痛。但他又欣赏杨玄璬这样的人,儒家虽然近迂,可是,大唐的外戚中,却少有杨玄璬那样的人物,在传统上,有一个儒家的外戚,也值得骄傲的。

    杨氏族人得到的恩命,只是赐官,追赠爵位是以杨玄璬为始,杨玉环为此而依照宫廷正式礼仪,朝拜皇帝致谢。

    这回,皇帝端坐着受完大礼,杨贵妃为此而不满起来,在行完了礼起来时,她终于质问皇帝了:“你好意思看着我拜九次?”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依礼,九拜是正常的事,你每逢年节,都应该如此,以前,你有为我母后做女道士的身份,礼节可以不究,现在是正式贵妃,自然要依礼行事。”皇帝忽然义正词严地说出:“玉环,有时,礼不可废,这是周公、孔子所定……”

    杨贵妃看到皇帝的神态肃穆,一时愕然,脱口说:“那么,今载新正,我不曾朝拜,他们也不告诉我,你自己也不说!”

    于是,皇帝站起来,双手按在她肩上,恣笑着接口:“我又唬住你一次了,刚才看你拜,有似舞蹈,我想,你没有正经心,所以……”

    杨玉环也笑了,他告诉皇帝,自己从前学过起、坐、拜的大礼,后来忘记了,这回,是命谢阿蛮学了来转教的。皇帝为此而莞尔,从宫廷中著名的舞人学朝拜大仪,自然近于舞蹈了。

    “玉环,你好些时不曾舞,我们去试试!”忧愁散了,新的享乐又开始了。

    于是,《霓裳羽衣曲》在经历多次演出之后而正式由政府公布,列为皇朝的大乐章之一。

    宫廷舞女谢阿蛮,在皇家的大宴中舞霓裳,名满京华。

    这次大宴,宫廷官和朝廷官中品阶稍高的都预宴,宴会和皇帝登基的庆典差不多。李隆基铺张地举行一次大宴,并不纯然为了行乐,而是表示天下太平和富足。

    而在这一次大宴之后,皇帝将太子的名字更改为亨,那是表示隆盛的意思。

    这年的正月,皇帝没有上骊山,那是由于杨玉环的请求————她知道去年冬天在骊山住得太久,是为了自己,为此,她请皇帝正月间留在都城中。

    由于皇帝在都城,正月节便显得很华盛昌茂。

    皇帝在异样的兴奋中,他和高力士独处时,会讲一些往事与对目前的满足的话————这是只有高力士才能说得,满朝中,皇帝少年时代的人虽然仍有,但已没有一个亲厚的朋友,只有高力士,虽然是内侍,但为少年时代无话不谈的旧侣。

    他向高力士表示,自己治天下,成绩超过了太宗的贞观之治,他表示,此后将委政宰相,自己多享享福。

    对此,高力士却直率地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他希望皇帝能如开元初中期地用力于政务,他又劝皇帝仍然能巡行东都,不可长久留在长安。

    皇帝不高兴了,他笑斥:“力士,你要我做到老死吗?就是田舍翁,到了晚年,也会享享福的啊!”

    皇帝虽然微笑而说出,可是不满和不愿接受也很显然。高力士默然,皇帝虽然将他视为朋友,但是,他却不能以朋友视皇帝的,他只是皇帝的老奴。

    不过,李隆基也发现自己话重了,他再说:“力士,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皇上春秋六十有二,和老奴比,还小一岁,陛下与大臣在一起,有老君王之风范,那是由于陛下在位已经进入三十五年之故,不过,陛下和贵妃在一起,春秋似只四十有二!”

    高力士不敢再谈政治了,轻巧地说出。

    于是,皇帝真的笑了,摸着胡须问:“和贵妃在一起,我的确不觉得老,但上朝时,心理上真的有老去的感觉————开元初年的朝臣,几乎都已不见了,要谈少年往事,只剩下你!”

    然而,可以谈少年往事的朋友高力士,其实也不能真正和皇帝说甚么话的,高力士不以为皇帝已老到没有治事之能,他希望皇帝能如开元初年那样励精求治。他发现宰相李林甫不见得是一个能以身任天下的才杰之士,李林甫的私心相当重,为了个人保持权位,只引用自己小圈内的人物,不肯广开贤路。高力士本人,对贺知章是少有好感的,他对李林甫一系人的排挤贺知章,也认为不是国家之福,他是帝皇家的老奴,他所希望的是皇业兴隆,长久不替,但看目前的情况,他不敢乐观,可是,他找机会进言,被皇帝顶了回来,于是,他不再说了。

    这是皇唐大政和人事上的变化,朝廷中,有人以为这变化因为杨贵妃。

    但是,高力士却明白,杨贵妃是一个和现实政治完全无关的人,问题只在于皇帝本身的懈怠和李林甫的器小易盈。

    不过,天下太平,又富足,皇帝虽然懈怠,一旦有心做事时,依然具有魄力,只是,比开元初期差了。还有,因为人才的登进范围越来越小,朝廷本身出现了因循,何况派系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李林甫尽力排除着不完全依附自己的人。

    这时,李林甫利用机会,在完成排除几名重臣之后,从事于一项最大的政治斗争————打击和企图打垮太子。

    太子李亨的地位并不稳固,唐代自开国以来,父子之间就互不信任的。李亨接位为太子之后,小心谨慎,并无任何过失,但是,皇帝依然时时查察儿子的行为,有时会自己到东宫去察看太子僚属的工作情形。

    李林甫当年勾结武惠妃,欲立寿王而不曾成功。此后,他在表面上和李亨关系不错,实际上,彼此都有心病,李林甫明白,一旦太子嗣位,自己必然会失去所有,甚至也必然会被杀的。

    因此,他要乘时击倒太子。

    太子妃的哥哥韦坚,和左丞李适之交情不错,李林甫经常派人监视他们,也搜集了他们往来活动的资料。如今,他侦得韦坚和大唐的边将,陇右兼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往来密切,他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刚好,皇甫惟明入朝,在皇帝面前也表示了反对以宰相专权的意见。

    李林甫就发动斗争了!

    和政治无关的杨贵妃,又遇上麻烦事,咸宜公主直接入宫,见贵妃,强烈地要求杨贵妃出力,协助寿王取得太子的承继权。

    她迷惘地看着咸宜公主,一时说不出话来。

    “玉环,我知道你的能力,只肯出力,用一点心计,阿瑁嗣立为太子,一定没有问题!”咸宜公主急促地说出,稍顿,又补充了一句:“外面的布置,差不多了,只待你的内应!”

    杨贵妃定了定神,叹气,无可奈何地说出:“我怎么办呢?皇上和我在一起时,从来没提到寿王,我也没有见过他入宫,公主……”她痛苦地说:“我在皇帝面前提从前的丈夫……”

    咸宜公主喟叹了,此刻,她发现美丽的杨贵妃智慧不高,至少,在政治权术方面,可以说是笨的。她心中充满了急和憾,真想骂她几句,但她又忍住了,因为玉环是贵妃,又因为玉环的不知如何着手是真情,她转而显出笑容:“玉环,这自然不能由你直接提出,你设法使高力士讲,你也暗示近侍讲讲寿王的好处————父皇有几名近侍,在书房服侍的,还有传诏的内侍,你向他们下些功夫,又有秘书监的人,玉环,你不可直接说,要转弯抹角地出口————”咸宜公主笑着,推撼了她一下:“你不可能太直爽,这种事,必须用计!”

    她眨眨眼,哦了一声,缓缓地点头,思索着,再问:“高力士不会听我的,他不随便说话,我想————我只能找他问问消息,如果要正面向皇帝说,我真的不知道谁最合适,内侍中,除了高力士之外,没人敢正面向皇帝进言,你想想呢?”

    “玉环,我和宫中疏隔得久了,我无法确定谁,你自己考虑着,如若父王问得到的人,你先用功夫笼络!”咸宜公主有些泄气,但她是政治欲极强的女人,不会放弃任何有利的机会。

    “我省得,我尽力去做————”杨玉环沉思着,忽然现出笑容:“有了,我先找玉真公主来商量!”

    “玉真公主————”咸宜公主思索着:“你小心些,最好不要直接说出来,先探探口气,找她作你的帮手,”咸宜公主淡笑着,“玉真公主虽然和父皇很亲近,可是,据我所知,玉真公主是不谈政事的人!”

    “我省得,我会私下和她商量,她懂得的比我多————”杨玉环稍顿,又说:“事很急吗?”

    “不能说很急,但必须着手了!”

    咸宜公主给了杨贵妃一个难题目,她实际上是无力承担的,可是,她自以为在道义上和昔日的感情基础上,必须承担的。

    于是,在不久之后,杨玉环和玉真公主见面时,技巧地谈到皇位承继权的问题。她虽然没有政治上的才能,可是,她并不笨,询问很技巧。

    但是,玉真公主更老练,她摇头说:“我从来不问,也不闻皇家权力上的事,在我们家做太子,可真难,如果是我,就决不做太子!”

    这回答使得杨玉环无法再开口,找玉真公主商量的事,只能放弃了。

    接着,杨怡入宫来看贵妃,在苦闷中的贵妃,把自己遭遇的事和小从妹说了。

    “贵妃娘娘,这件事你千万别管,这对你会一些好处都没有,弄得不好,会把自己陷了!”平时恣放、享乐的杨怡,在真正遇到问题时,却有一分精明。

    杨玉环明白其中的意义,她缄默着,不能再说了,可是,她又难过着,由于昔日的情爱,她很想助寿王的,她深知寿王最热衷的事就是做太子。

    又不久,杨玉环终于打听到了,在外面,以首席宰相李林甫为首的一伙人,正在设法打击太子,太子妃的家人,被选作打击的对象,李林甫似乎要从打击太子妃一家,再进而牵连太子,使皇帝易储。

    杨贵妃从近侍张韬光那儿获知的,她为此而非常不舒服,政治上的阴险,使她对自己所处的环境觉得可怕。对于从前的丈夫争太子的事,她提不起劲来了。她想到往事:武惠妃在世的时候,为了欲把自己生的儿子扶上太子的地位,曾经使三位皇子丧命,而最后,本身被鬼祟而死……。

    杨玉环并不怕鬼,对于鬼祟之事,她也不以为意,可是,她不愿害人,帮助寿王取得太子地位,她愿意做,但是,要为此而害死许多人,她不愿!

    此时,她在矛盾中撇开了这一件事。

    但是,在朝廷中,对付太子系的权力斗争已经展开了,太子妃的哥哥韦坚,曾有特殊的功勋,引浐水为运河,又开广运潭,使江淮运输船舶能直驶宫苑外,此后,韦坚一帆风顺,有入相的可能。李林甫和韦坚本是姻戚,初期交谊不错,但当韦坚权势日盛,又发现韦坚和太子的关系越来越密,再加上左相李适之和韦坚及太子的关系也不平常,李林甫利用相权,先奏请以韦坚为刑部尚书,免去他租傭转运等使职。表面上给予尊名,实际却是削去权力。此外,李林甫拉拢了杨慎矜,使之作自己打击太子系人物的主力————因为杨慎矜的身分,并非明显的李林甫党。

    他们的部署虽在暗中,但宦海中的老人,很容易看出风向,人们得知:李林甫会排除李适之和韦坚,以及其他和太子往来较多的人。

    有一位在户部服务的小人物,杨贵妃的再从兄杨钊,以他敏锐的观察力而发现了。他到都城的时日很浅,他的官位也低,可是,他会运用。人人知道他是贵妃的再从兄,人们也知道他曾入宫见过皇帝和由皇帝派他到户部来的,这是他的优势;此外,杨钊还有更现实的优势————他自四川来时,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以价值钜万的土产交他运用,他有许多钱,有钱,便能交游,自然也能买到知己的朋友,因此,他的消息,比之一般高级官员还要灵通。

    他运用了,一方面去和杨慎矜联络————这位隋皇朝的直系子孙和杨贵妃家人有过通联族之谊,对杨钊的背景了解很深,自然,他欢迎杨钊来交结的。此外,杨钊找到了杨怡,他把外面消息悄悄告知,命花花待机入宫告知贵妃。

    杨钊的初步判断,李林甫在这一战中必然是会打胜的,但是否能将太子一并打倒,暂时无法预言。

    杨贵妃已从心理上撇开了太子问题,然而,事件似乎迫到她的身上来,当杨怡转告了外面的事之后,她问:“阿钊来长安不久,官也不大,他怎会知道那样多?”

    “玉环,阿钊是我们家族中最了不起的人才,就是在朝廷中,象他那样有才干的人也很少见的。将来,他一定会做上大官,如果你提他一把的话,他会很快出人头地!”杨怡笑说:“玉环,用不着你特别出力的,只要轻轻地扶一把就行了!”

    “嗯,那不是难事,皇上好象也赏识他————”杨玉环对杨钊的事并不看重,她着急的是与寿王有关的权力斗争,在这方面,她自认才智不及,她询问了:“花花,他们争权夺利,烦人烦到了我的身上,老实说,我不高兴理会这些事的,但他们又找我,你说,我怎么办?”

    “贵妃娘娘,如果我是你,就一概不理,他们来说,你只管应好就是,但不可真的出力;”杨怡一本正经地说,“玉环,我知道,你心里头还没忘记寿王,是不是?从前,你们小两口子很好,可是,如果寿王做太子,对你会好吗?你现在的名义虽然是贵妃,但实际上是皇后,现在丈夫做皇帝,前任丈夫做太子,你自己如何容身?再说,皇帝也不会如此做的,外面那些人的头脑有问题,他们以为皇帝夺媳为妻,要补报儿子,荒唐!”

    “那也不是,人人说寿王贤能。”杨玉环脱口而出。

    “寿王贤能?你和他夫妻一场,你看呢?”

    杨玉环缄默了,她回思往事,实在不觉得寿王是贤能的。

    于是,宫中的贵妃认真撇开这些烦人的事,为了排遣,为了转移,她再度热心地投注于娱乐,她召集梨园子弟,排演新的乐曲贺新岁。同时举行一连串的演会,皇帝自然乐于这样的集会,大唐天子的小阿姨,也偶然会被约参加。

    此时,朝中的争权斗争,由暗潮激荡而至表面化了!太子的妻兄韦坚与陇右、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两人,被杨慎矜告密,由李林甫查讯,两大臣下狱。

    两大臣事件牵及太子,据报:韦坚、皇甫惟明于正月十五之夜出游,和皇太子私会于景龙观道士的秘室。这是非常重大的事件,有人扬言:皇甫惟明以两镇之兵为后援,结合韦坚,欲拥立太子为帝。

    朝中谣诼纷传,有人说真有如此的阴谋,又有人说,这只是李林甫罗织的罪名。

    杨慎矜和御史中丞王錤、京兆府法曹吉温,受李林甫指定审讯这一大案。

    长安城在新的栗动中,大家以为太子的地位大约会不保了!宫中的杨贵妃,也得到讯息,自然有希望她从中出力的请求在内,她在惶乱中。于是,在和高力士相见时,她主动地提出询问了。

    高力士和杨贵妃之间,有极好的情谊,杨玉环的身份转变,高力士是主要的经手人,同时,自杨玉环入宫之后,从来没有过是非,这位获得君王特宠的女人,对宫中所有的人都很随和,肯帮助人,从未损害过人,更重要的是对政事完全不关心。因此,当杨玉环询问韦坚的事之后,高力士感到意外,他是老成持重和有机智的,不先回答,反问:“贵妃也知道了————皇上怎样说?”

    “皇上没有表示,好象,他有些心烦,我是听到下人们在议论,牵连到太子,我想,这种事很可怕————如今,日子过得好好地,怎么会出乱事呢?”

    “贵妃,大臣们权利之争,很难分清是非!”高力士苦笑着,“贵妃最好勿预闻这些事,因为……”他顿住了,看着明丽的杨贵妃,低喟。

    ————今天,杨贵妃着的是浅绿的绢衣,显出她的躯体停匀中略见丰腴,很动人,也很宜人。

    “我不预闻————我根本不懂这些,只是,我听说,事件可能闹大,我耽心皇上会不高兴。”

    “贵妃,我想这事可能会化小的,我请贵妃勿预闻,因为事连太子,而外面又牵连到另一位皇子,这……这对贵妃多有未便!”高力士含蓄地说出。

    这样的回答,她自然懂得,于是,她也喟叹着,忽然间,新婚时的光景,如魅如影,在她的脑际出现————在高力士面前,她少有戒心,在一时的冲动间,她脱口问:“力士,他怎样?新王妃……”她说到一半,把未竟之言忍住了。

    “贵妃,我想,一个人的生活是无可能回到过去的,一天过了,虽然还有明天,但明天不是今天,也不是昨天……”高力士机智地说出。

    “我知道的,力士,我不会想回到过去的日子,只是,有时候,由于过去在一起的日子,会关心,你知道,我以前有两个孩子,为此……”她的声音有些呜咽了:“我不能生孩子……”

    “贵妃,人事已如此————”高力士被一个人的至情所感动,终于接触到不能接触的问题:“殿下自然不曾忘记过去,殿下受到优待,可是,殿下……哦,孩子很好!”高力士原想说寿王殿下在环境变化之后,只能守着,不可能有其他的发展了,但他又及时抑止,便说:“外面的事不论如何闹,我想,皇上不会兴大狱的!皇上那一回三皇子事件后,内心很难过,易储之事,不可能有了。”

    “哦————”她漫应着,为寿王的想望落空而难过。她相信,高力士的话是有一定的根据的。

    事实也如此,李林甫掀起的大案,不曾如他所愿的发展,非但太子不曾受到牵累,两位主要的大臣,也只给予贬官的处分,不曾有人在这一大案中被杀。

    李林甫的最大目的是废太子,但做不到,不过,他终于把自己的政敌踢出了政府,韦坚和皇甫惟明被贬之后,他再进一步迫左相李适之自动辞职。

    大案虽然未成,但李林甫的相权,却由此而进一步地巩固了。

    在这一风潮中,有一个小人物,利用时机而获得了特殊的晋升————那是杨钊。他在这一事件中周旋于杨慎矜和王錤之间,由王钊提出,以杨钊为侍御史。

    侍御史的实际,不及他在户部的职位好,可是,侍御史是清贵官,和大臣及皇帝相见的机会多,晋升为高级官,也较在户部时容易得多。

    杨贵妃不曾留意到这位再从兄的职位转移,她只为寿王的事而困扰着。

    咸宜公主来告诉她,这一大案不曾成功,寿王处境非常险恶,人在栗栗危惧中过日子。

    她为此而烦,也为此而担忧————在这时候,李林甫又发动了第二个回合的权力斗争。

    韦坚的两个弟弟:韦兰和韦芝,因为皇帝对这一案的处分从宽,他们以为,自己有机会翻案,上书为兄讼冤。李林甫在第一仗中不曾得到自己所期望的胜利,便运用韦氏兄弟上书的事而将之书扩大。

    有一些人支持韦氏兄弟的,结果,落入了李林甫所布的陷阱,太子又被提及了,有不少人上表攻击太子妃韦氏的家族有异谋,欲使太子早日为君……

    太子李亨本身,在遭遇第一次风暴来侵时很安定,但是,第二度风暴来得太突然,他的妻族自行坠入陷阱,使太子本人无法再不出声了。他只能上表,请求离婚————那是为了求取自己脱卸关系。

    这是严重状态。朝廷中人密切注意着发展,人们认为:倘若太子妃被迫和太子离婚,那么,太子的地位就无法保持了。

    在李林甫这边,认为这一回合可以获胜,他们很谨慎,由于第一个回合的不曾成功,在第二回合,便把目标分开,第一步是打倒太子妃,迫使离婚,然后,再设法打倒太子。

    太子在紧张中,请托了张垍、张均兄弟为自己求取缓和,同时,又使人游说杨慎矜,希望他不要太积极。

    李隆基很烦,在和杨玉环共同生活之后,他的处事态度有了不少变化,他不愿多生事故,由于太平和富足,他的雄心,比之开元时代减退了,他满足于现状,不愿多事。太子妃家族的所为虽然严重,但他不愿因此而扩大到换易太子的地步,太子李亨平易敦厚,才分虽不足,但极为稳重;他喜欢寿王,可是,由于杨玉环的关系,立寿王为太子的可能已失去。其余的儿子,李隆基不觉得有什么特出的,再者,换一个太子,兹事体大,他耽于安乐,不欲多事。

    于是,在一天的晚饭时,李隆基居然和杨贵妃谈到政事,他说出自己的意见,杨玉环自然地回答:“能够少些麻烦事,总是好的。”

    她没有为寿王进言,那也是她无机会更无可能进言。

    于是,一宗大案的第二个回合,又大事化小地解决了,太子不必离婚,但韦氏一族人都受到贬斥,而且还牵涉到一位王,那是嗣薛王李珎,被贬为夷陵别驾。

    第二回合使数十人受到流放和贬斥之罪,但仍没有一人受到死刑。

    这是人们所料不到的宽大。

    在出人意外的宽大中,有一宗意外事件发生了————据报:寿王的长儿病危,母子之情使杨贵妃忘记了禁忌,她自行出宫去探望病危的儿子————消息由一名唤作王利用的内侍于清早传入,杨玉环闻讯惊愕,此时在她身边,有宫廷中最著名的舞伎谢阿蛮在。谢阿蛮是一个既无视礼节又任性的女人,在宫廷中,她以技艺卓越、美丽,人人都容让她,她从来就不守规矩,此时,她建议贵妃出去看看。

    宫廷和豪贵之家,亲情大致都很淡,可是杨玉环出身并非豪贵,因此,她对亲人情感一般地来得浓,长儿病危的消息使她方寸大乱,对谢阿蛮的建议,就不经思索地答允了下来,她吩咐备车。

    杨玉环在宫中的地位使她有行动的自由,她带了谢阿蛮以及两名侍女,两名内侍,匆匆而出。

    由苑门入夹道时,她才记起吩咐车赴寿王府邸。

    御车的内侍错愕着,叫了一声“贵妃”,但她并未省悟,御车内侍不敢晋言,但在出宫门辇道行进中,他通知了随卫,骑马前行的领班内侍。那名内侍发觉兹事体大,立刻着一人回报高力士,同时,稍稍思考,到车旁启奏。他婉转地说出,以贵妃之尊,贸然前往一位亲王府,实在不便————他不敢说玉环和寿王昔日的关系。

    “不妨事的,我会向皇上说明原因!”杨贵妃不着意的回答,她念着自己的孩子病危,对宫廷的种种禁忌都忽略了。

    但是,在另一面,寿王府邸的内侍王利用却于被质询时惊慌了。他支吾着说是只奉命入宫报告,并没有请见贵妃以及请贵妃到寿王府去,再者,他又呈明自己入宫,先通过宫闱局,由贵妃相召才直接报告。在被诘问中,他惶恐和言词散乱,抢着解释自己的任务只是奉命入宫陈报,并无其他,同时,他又自称不知道寿王世子的病危是怎样的情况,他要求回去询明再来,但被拒绝。

    宫廷中的侍从不能赶去向贵妃进言,可是,他们心知这是一项大事,因此,他们等不及宫内高级人员指示,先着二人驰赴寿王府告示。同时设法使贵妃的车队行进暂缓,他们争取时间来设法阻止。

    于是,寿王李瑁的侧妃,昔日和杨玉环交情很好的魏来馨,及时在储王宅区外阻止了贵妃的乘车,由于事急,她没有着礼服,匆匆地入了杨贵妃的车厢,请求回车再说。

    杨玉环允承回车,然后问及孩子的病。

    “小殿下只是小恙,毫无危险,这中间有传言之讹,贵妃,你先拿主意,车驾往何处?”魏来馨紧张地再说:“小殿下完全没有事,贵妃已出宫,必须到一个地方去转一下,否则,会很麻烦。”

    杨玉环相信魏来馨不会骗自己,不过,她又不重视出来一次必有一个去处的劝告,她茫然问:“如果孩子没事,我也去寿王邸看————”

    “贵妃,即使小殿下真有事,你也不能赴寿王邸,贵妃,想一个去处————哦,去太华公主邸可好?”

    太华公主已下嫁杨锜,贵妃的从弟,照理,杨贵妃也不该去的,但她在紊乱中,魏来馨一说,她就同意了。

    于是,贵妃的车转移了方向。

    在车内,魏来馨以有侍从人在,不敢说话,杨玉环却很自然,为她介绍了谢阿蛮以及另外的侍从,并且说:“我和她们都象姐妹一样,无论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再者,她们也都知道我的事。”

    于是,魏来馨茫然问:“贵妃怎会轻车自出,到寿王邸来?我们事先完全无所闻。”

    “王利用来告,僾儿病危,我一急就来了!”

    “王利用?”魏来馨错愕着,欲言又止,随说:“想来是弄错了,王利用原是侍奉已故惠妃的,后来陪侍咸宜公主下嫁,在驸马府,贵妃应该记得他到寿王邸的时间————”

    杨玉环对侍从内侍的人名记不真,她只认识王利用,便随口哦了一声。

    “贵妃,我想,一定是王利用这人夹缠不清,弄错了,他应该是到咸宜公主邸去的,无人命他入宫。”魏来馨努力以松弛的口气说,同时以目光暗示。

    杨玉环怀疑了,她不相信会弄错,正要进一步问,在她旁边的舞伎谢阿蛮,却快速地接口了:“贵妃,那也有趣,反正我们出来了,就去看看太华公主,我们有好些时候没有见过太华公主了。”谢阿蛮虽然是张扬而不通世故的人,可是,她智巧,自魏来馨的说话中看出了情形有异,便插嘴说话,同时也碰了杨贵妃一下。

    杨贵妃在狐疑中忍住了不说话。

    此时,内侍已赶着去通知太华公主了。

    驸马都尉杨锜不在家,太华公主于无限意外中安排接贵妃的驾。

    于是,魏来馨找到机会,悄悄地告知杨玉环,寿王只想和贵妃亲近的人联络一次。王利用的报讯一定出了意外的事,有人从中作怪,她请贵妃设法盘诘王利用。

    杨玉环在茫茫中问:“王利用入宫报讯的事不是出于殿下所授?”

    “不是————”

    她们的悄语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宫使来迎贵妃了。

    宫使来了六人,由内常侍,位阶很高的袁思艺领队。袁思艺在内侍省为高力士的副手,由他出面,当然是极重大的事,杨玉环自然也感觉到了,不过,她不满,她以为自己出来一次,用不着如此紧张。

    但是,太华公主已经知道兹事体大,她婉转地劝杨贵妃从速先回,其他的事留后再说。同时,为了避免旁人的注目,她将寿王侧妃魏来馨留在自己府中。另外一面,她又派了自己最亲信的人去通知咸宜公主,太华公主和寿王、咸宜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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